生病的时候,我谁都不想,我只想我妈妈。想妈妈的时候,我知道我就变回了从前,我就不是任何一个谁了,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
我不想做任何的角色,我只做女儿。我妈妈的乖女儿。
现在,女儿生病了。我很脆弱,我想象着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听妈妈在厨房里忙着做红糖姜汤给我喝,听妈妈唠叨着埋怨说:叫你多穿衣服,叫你不要熬夜,叫你不要光脚在地板上走。。。啊呀呀,妈妈你真够烦的,我听不下去了,把被子“忽”地一下从下面拉上来盖住头。不一会儿,我听见妈妈坐在我的床边说:“快把头伸出来吧。用垫子把自己坐舒服些,赶紧把汤喝下去吧。多睡觉,把汗发出了病就好了。慢慢喝,小心烫着。”说着,妈妈把碗递给我,然后顺手把我的被子角掖掖好。
喝完了红糖姜汤,立刻感觉从内向外的热流。我重新躺回被窝,听见妈妈在厨房里洗碗,擦炉台。水槽里的水哗哗地流,那么轻快那么流畅。然后,妈妈开始擦地板。她擦得很仔细,不放过一根头发丝。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声音由远而近,由近又远,不急不缓。然后,我听见她打开洗衣机的盖子,把脏衣服分颜色摆放到两边,再把内衣裤和床单摆在一起,外衣裤和袜子在一起,每一个口袋她都要掏一遍。。。不一会儿,我听见洗衣机欢快转动的声音。
再一会儿,我听见妈妈在后院拿着那把大笤帚清扫后院。后院虽然不大,但是有一棵桃树,一棵柿子树,还有一棵苹果树。这都入冬了,所有的叶子都落了满满一地,铺得厚厚的一层,打扫起来特别费事。昨天夜里刮了一晚上的大风,刮得许多地方今天都停了电,也刮断了树枝。
妈妈先把刮在地上的树枝捡起来堆放到一边,然后用耙子把落叶集中在一起,再去把垃圾筒从前面拿过来放倒,把树叶用耙子搂进去。虽然家里有园丁定期来打扫修剪,但是妈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还老嫌弃那老墨小伙子打扫不干净。
她自己一辈子干活认真出力,一丝不苟,所以在她眼里,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她常跟在我的屁股后头捡我乱扔的东西,一边唠叨地叹息:“你一点都不随我,你随了你那邋遢的爸爸。现在有我在这里帮你收拾,以后自己要勤快些,不然男人会嫌弃。”每次听妈妈这么说,我就很自负地看着妈妈说:“我就这样了,他爱要不要,不要就走人。”
终于,妈妈清扫完了院子。她打开冰箱准备做午饭。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又开始对着冰箱唠叨:“老早就告诉你了,每次买够吃的东西就行了,不要一次买那么多。你看看,这牛奶买两瓶,那瓶还没喝呢,马上就要过期了。肉也是,买小里脊太贵了,就买那便宜的有肉有骨头的,我回来清理,把瘦的剔出来炒菜,骨头熬汤,肥瘦连在一起的,就剁成肉馅包饺子。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节俭过日子。唉。”
我一面闭上眼睛假寐,一面享受着妈妈的唠叨,仿佛一只重复来重复去,重复了四十多年的老唱片,吱吱拉拉地还在那里唱着同一首歌,虽然难听但是不能没有它,因为只有听这样的旋律和音量,是我最难忘的。。。我愿意伴着这唠叨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正在迷迷糊糊,只感觉到妈妈的大手温暖地抚摸过来,按住我的额头。不对,这手怎么那么冰凉?我一惊就睁开了眼睛。只见女儿正站在我的对面,用询问的眼睛问我:“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我好饿。”
“怎么是你?你已经放学了吗?”女儿一边走去她房间换衣服,一边告诉我说,晚上她还要回学校参加乐队排练,希望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吃到晚饭。我赶紧支撑起身子下床,走去厨房去为女儿做晚饭。
水槽里堆着待洗的碗筷;脏衣服扔在筐里;地板上是憨豆喝水潵在外面的一滩积水;桌上堆着等待拆阅的信件;院子外面,枯黄的落叶覆盖住了绿色的草坪,还有枯树枝,憨豆的臭狗屎,掉在地板上的烂苹果。。。我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我一边洗锅做水烧晚饭,一边想,有梦真好,梦中有妈妈,真好。
又想,虽然生病的时候最想念的人是我的妈妈,可是,无论如何,我是不能让远在中国的妈妈知道,我在这里生病了;虽然我是妈妈的女儿,但是我现在也是人到中年,不但是自己女儿的坚强母亲,也应该是我的爸爸和妈妈的坚强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