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室里,我脱去了白大衣,才发现衣服下摆和裤子都被浸湿了,心里不由得郁闷,一个人值班,也不可能回寝室换衣服,就要这样捂到明天了。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写死亡小结,公式化的语句,不带一点感情色彩。1:10am,病人心肺复苏无效,经家属同意,宣布死亡。那是一个比我只大了几岁的女生,却已经匆匆走完了人生,留下那个爱她的男人无限的悲伤。
我知道我的角色,只是一个写死亡小结的住院医生,不应该去想象那个女生是怎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感情故事,那是不为我的职业所容的感伤和浪漫。做医生,是应该像班主任一样的,清晰果敢,没有拖泥带水。但是如果班主任面对自己真正关心的人,他还会这样么?我突然无比厌烦地审视着自己,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班主任是没有关系的,还要这样去猜测他的感情,真是卑微到连自己都看不起了。我甩甩头,认真地对自己说,要好好工作,不要做一个让自己都讨厌的人。
这时班主任走过来,默默地把会诊记录放在我面前,瞥了一眼,短短几行字,言简意赅,用词准确。我心里有点感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锻炼到这样的程度。
班主任站在桌前,我低头写病历,两个人就在静默中对峙着。许久,他终于叹了口气说,成遥,跟我去我们科休息室,那里有备用的白大衣和手术服,你换一下,这样湿着一晚上怎么行。我非常不想和班主任这样独处,但是一想到要穿着被尿液污染的衣裤到明天下夜班,还是乖乖地跟着班主任去了。
心脏科在肾脏科楼上,班主任把我带到休息室里面的更衣室,就关上门出去了。我迅速地换好衣服走出来,班主任看见我出来,递给我一个杯子,成遥,喝点咖啡吗?已经快天亮了,我真的很想回去睡觉了,但是他微微的笑容,淡淡的咖啡香,围绕着我,一种难以言明的气氛挽留着我,不由自主地接过咖啡坐下来。
老师谢谢你,我小心翼翼地啜一口咖啡,低头说道。
班主任握着咖啡杯说,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以后就叫我名字吧。
我摇摇头说,你总是我的老师。
他笑了一下说,不用这样,我是很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好朋友的。
咖啡滚烫烫的,我的心却是凉凉的。
想起来那些下午,我痴痴地坐在教室窗口等班主任走近,然后飞奔下楼,假装偶遇,然后和他走上一小段路,那一整天我会笑着默默回忆品味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这样的我,能做什么好朋友,难道要我听他以后跟我讲恋爱烦恼么,那还不如一刀刀凌迟我算了。
我勉强朝班主任笑笑说,老师,我不缺好朋友。
哦?多一个朋友总不是件坏事么。班主任嘴角漾着微笑。
我心里酸极了,到了现在,班主任还在用这样的话来消遣我。自尊心终于开始忍不住叫喊,我猛地放下杯子,咖啡荡出来溅在我手上,烫得我吸了一口气。我站起身说,我回病房了,然后转身走出休息室。
班主任在后面轻轻叫我的名字,我真的很想潇洒决绝地一路不回头,可是却做不到。班主任手里拿着我换下来的裤子,我忍不住红了脸,赶紧过去接了。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说,刚才烫到了么?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的手在晚上总是冰冰的,班主任的手温暖而干燥,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握着我的手,审视着刚才被咖啡溅到手背,好像我只是一个来挂号的病人,而不是一个在大半年前跟他倾诉过心声却被拒绝的女子。
我猛地抽出手,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从心里一点点涌上来,生平第一次,我终于吼向了班主任。老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喜欢我就不要这样,难道就因我喜欢你,就可以随随便便这样对待我么?
好多好多话,像岩浆爆发的泡泡一样咕噜咕噜地要涌上来,但是在夜深人静的心脏科走廊上,我强制自己把那些话都压下去,抱着自己的衣服,转身快步走回了肾脏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