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很好。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对面的薛三面馆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食客。面馆旁边的周记绸缎庄门可罗雀,可以依稀看见柜台里的伙计正在打盹。一条狗在我脚边绕来绕去,我作势要踢它,它呜呜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跑开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依然在我脚边绕来绕去。
我坐起身来,靠着墙根,从怀里摸出昨晚剩下的半个馒头。那条狗满眼放光,纵身扑到我腿上,一抬爪把馒头给拍掉了。我大声呼喝,甩袖子把它赶开,拾起那半个馒头,拍拍上面的灰,在狗第二次扑上来之前,迅速地三口两口把馒头吞进了肚里。
吃完了馒头,我还是很饿。狗看起来也很饿。它呜呜地哀鸣,瘦骨嶙峋的身子颤抖着,空荡荡的肚皮几乎拖到了地上。可是它在我身前蹭了很久,再也没有看见我从怀里拿出另外的食物来。于是它失望地走了,跑到街对面,在面馆门口探头探脑地逡巡。
我很想也跟着它到街对面去。可是那里虽然离食物近些,却也离危险近了很多。我早就发现,如果我在面馆门口驻扎下来,面馆的小二很容易就出来打我一顿把我赶走;而如果我呆在街对面,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他过来打我赶我的几率就小了百分之八十。这个发现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懒惰,的确是人的天性。
其实我可以干脆离开这条幽静的小街,到外面的官道上去。那里有很多我的同行,他们都觉得人多车多、喧嚣热闹的地方,更加适合事业的发展。但是他们不明白僧一多粥就少这个道理,也不明白诱惑和危险是成正比的。官道上常常会有衙役官差、地痞流氓甚至脑满肠肥的普通市民等,心情一不好就会踢我们一脚或者打我们一顿来出气。如果某大人出行时我们回避得慢些,不小心挡了路,还会有被永久吊销营业执照的危险。相比之下,我这条幽静的小街里,危险小得多了。就算被面馆的小二打一顿,也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成分远大过真正拳打脚踢的成分。
我选择这条小街,当然不是随便选择的。这里除了薛三面馆和周记绸缎庄之外,巷子深处还有汴梁城最有名也最低调的青楼“莫名居”。
有名和低调本来是两个矛盾的概念。可是莫名居的确是个又有名又低调的地方。出没于其中的,都是一些又有名又低调的人。比如监察御史包大人,枢密副使范大人等等。据说连皇上自己也时不时来此视察。不过我从来没有亲见,所以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谣言。
莫名居的低调在于,就算在其他青楼莺歌燕舞张灯结彩的黄金强档时刻,这里也总是一片静悄悄。乘轿来此的大人们最多带两个随从,绝不声张。有些人甚至在巷口就下轿,步行进来,一路上坦然前行,并不畏惧面馆小二以及绸缎庄伙计的眼光。他们见了我,不用我开口,一般都会亲切地给我五六个铜板。如果他们是从莫名居出来,给的会更多。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疑似当朝宰相吕大人的老头,竟然得了一钱多碎银子。
我对自己的工作以及工作地点很满意。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这一天的正午时分,是我工作的清闲时刻。如果不是因为阳光灿烂,我很可能没有上班,而回到了相国寺桥下睡个午觉。可是因为阳光灿烂,所以我的心里突然起了懒散而奢侈的闲情,觉得就在这墙根下闲躺着晒晒太阳也不错。
我擦擦嘴,正盘算着再到哪里去搞点吃的,陪伴一下那半个馒头。就在这时,我看到巷口走来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上穿的衣服,我是不会注意到她的。
可是一看到她的打扮,尤其是她手里提的那个布袋子,我就开心地笑了。
我很快站起身来,小跑过街,在她犹犹豫豫地走进绸缎庄之前拦住了她。
她惊得往后一跳,说:
“君……卿……呃……汝意欲为何……呃,意欲何为?”
我笑得更开心了,对她挤挤眼睛,说:
“你也是从人民路南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