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门嘭地一声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嗡嗡地振荡着让她不由自主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走廊很长,空荡荡的,灯光有些黯淡,也许是下班的缘故,二旁房间的门都木然地紧闭着。小护士在二三步远的前方领路,猜想是鞋子太大吧,发出踢踏踢踏很响的声音,一直有回声在她耳边绕来绕去,那种噪音有点让她心烦。 医院宽大无比又薄薄的病号服没有纽扣,只有二根细细的带子在胸前系着,她不得不用左手紧紧地拽着以免走光,右胳膊上插着的针管荡来荡去的有点刺痛,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裸露的小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个位数的时候就开始习惯离别,分别的场景却总是定格在冬季那条长长的站台上:隔着一层玻璃,姆妈仍在不停地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随着火车那一声沉闷又悠长的鸣笛,车身开始慢慢地移动,她看着姆妈小巧的身子跟着小跑起来,挥着手,嘴里说着那些她怎么也听不清的话,然后隔窗交错而过。她把脸紧紧贴着冰冷的车窗,看到寒风将站台上一些杂物吹离地面,还打着螺旋,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她心里弥漫开来。
她还想着姆妈做的那些红烧排骨 & 糖醋排骨, 整整齐齐都装在一个不锈钢饭盒里。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爸爸每次回家的时候总会花一天的时间去学校看她,只是为了匆匆见上一面,偷偷地给她塞点零花钱,最后总是象变戏法似的从他长长的军用大衣里——从他的胸口掏出那个熟悉的不锈钢饭盒,还带着余温的饭盒——她至今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把饭盒固定在胸口的。 而她也总是迫不及待掀开盖子伸手抓着就吃 ,那时候她从来没问过爸爸在哪里吃饭,又怎么才能赶上回家的那趟火车。
那年的冬天,她的手臂断成了二节,于是就有了一个长长的假期。那是记忆中她和爸爸在一起生活的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那段时间爸爸每天都用自行车带着她上下班, 她她喜欢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躲在爸爸宽大的军大衣里面,到目的地是,她的小脸总是被闷的红扑扑地,姆妈常说象只标准的小烫啵子。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条路上有一座高高的石拱桥,很多的台阶,爸爸每次都不让她下自行车,她还嘻嘻哈哈打着拍子,爸爸用他唯一会说的上海话笑笑说声“ 侬个小赤佬!”。 有一天坐在自行车上的她掉了一只鞋, 爸爸二话不说去了一个当时她认为非常漂亮的百货公司, 一口气同样款式不同颜色买了好几双,吧她高兴的忘乎所以。直到她长大成人,她还是喜欢那款芭蕾鞋——平跟的圆圆的头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看到喜欢的衣服鞋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同款不同色的买三四件,甚至同款同色的买二件。
后来,她离家越来越远,一年一次的团聚,姆妈却再也不愿送她,平时严厉的爸爸也从来没有送她去过一次机场,他们只负责接。不善言语的哥嫂包办了所有的一切,她似乎从来没为此操过心。有一年哥哥在遥远的南方工作,为了她第二天要离家,憨厚的老哥下班后不远千里坐了2个半小时的飞机赶到家里,第二天中午送完她上机后自己再飞回去上班。
还有那个别致的小教堂,依山傍海,几乎是人迹罕至,大大的后院,一年四季鲜花盛开,中间一道弯弯曲曲的红砖路,她对探望她的嫂子说, 她喜欢这里!这里的每块红砖都有一个故事, 这条小道就是现实生活里那条著名的通向翡翠城的黄砖路。
她突然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想告诉小护士,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结果;她要给家里先打个电话,只是很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她想着要再回家一次,为爸爸姆妈好好露二手做几天饭;她想着要去老哥刚搬的新家住几天,和哥嫂再去逛逛街吃吃农家菜, 再和侄子拼几个回合的游戏;她想马上离开,那个地方不应该属于她 , ,小护士好像听到了, 转身检查了一遍她手臂上的针管,轻轻说:“you will be fine, good luck!” .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走出那道厚重的门,那是夕阳已经西下,天际处一抹橘红,而在另一头,半个月亮轻轻柔柔悄悄地挂着——异常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