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短短

樱花恰是在三月中旬开放,一团团粉色的云,像有心的谁突然间撑起的一把伞,立在路边,含笑望着你。从大钟亭到鸡鸣寺的一路上,都是排成队的他站着。土色的路,灰的人,绿的草地,都一掠而过。你从拥挤的车厢、人的胳膊里,看见了大钟亭的亭子,前面那块草地上,散落着几个石墩,纬和许东已经坐在那儿了。

三月的南京的天,乍暖还寒。然而该绿的,终究都绿了,应着节气,一份懒惰都没有。


你们坐在大钟亭前的石墩上晒太阳,聊天。许东想去澳洲留学,但是不知道哪一天能办成。纬在园林科学研究所分的那间小房子,正对着玄武湖的后门---山色空蒙雨亦奇,偏偏不能遮风避雨。你在纬的小屋里第一次看到银柳,冰冷的小屋,没有叶子的银柳摇弋生姿。纬,最后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辞职而去。一个有姿色的女孩下海,会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除非你遇见什么人肯保护你。

那个三月下旬的春天,肯保护纬的人还没出现。而之前那些糟糕的人和事,却如期而至。

你们坐在大钟亭前的石墩上,温暖和煦的阳光,似有若无的聊天,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然后,起步向着鸡鸣寺的方向走去,一把把樱花的伞,从头顶遮下来。



在这些花的伞下,你想起了他温润的眼光,时时呵护的姿态,步步留意的举动。你想起了你的每一个失落都逃不过他的顾念,你想起了你的每一声叹息都落在他海绵般的怀抱里。如今,这世上有一个人,和你像榫合槽那样的契合着心意。你想起了你没有父爱的童年缺乏关心的成长岁月,你想起了从未有人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而遇着他后,那些牵拉、皱褶、扭曲,都在熨斗滚烫的温度下一一抚平。

春天里,记忆像草一样见长。这样的记忆,有过便是好了。好的东西,都难长久。

三个人走到鸡鸣寺的时候,大约午后两点。寺里游人不多,于是坐下来,要三碗冬菇面。素油浓汤热面。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因为好几年都是如此。但一定是三月的21、22或23的某一天。

许东是纬的同学,纬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你不能想象女人会没有自己的同性的朋友。或许最深的欢乐可以与男人分享,可是最隐秘的痛苦唯有女人才能彼此懂得。

许东最终如愿去了澳洲,在那里落地生根,已经是三个女儿的妈妈了。纬在尔虞我诈中,找到了愿意用婚姻保护自己的人,不爱他又怎样?不一样又怎样?反正纬从来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的智慧,在她看到那些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失败的同时,就毅然决然的掐灭了自己的念头。她只希望这个爱她的人,一如既往。----可怜,这个清醒的人,便在这一点上种植了此生最大的理想----一如既往?是,世上有这么幸运的人。但是与庞大的人群相比,这些人屈指可数。

纬上演的终究还是一个“红颜薄命”的故事。当初肯用婚姻保护她的人,现在只肯用婚姻来保护着自己。一纸婚书还在,内心里早就各奔东西了。

吃一碗鸡鸣寺的冬菇面便长一岁。你们三个人刚好落在每年的三月21、22、23,所以每年都去。直到你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去处。一哄而散的是青春岁月不知道留念的身影,挥之不去的是人到中年后,惘然四顾的孤单。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她自己的长篇小说,生日的那天,不得不翻。那些高兴的篇章都很短,那些痛苦的篇章都太长。每年,纬都不会忘记在你生日的那天发email,你至少还是她记忆里的“宝”。

二十多年过去了,你的梦想仍然很恓惶。你重温那点点过去的篇章,难道这就是你此生仅有的念想?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再期待生日,但是期待生日里的那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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