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故事

外婆二十岁时嫁给了外公，从此开始了她辛苦而又操劳的一生。

外婆在娘家时也算是个小姐。外婆的娘家在当时虽然不是富贵之家，但日子也还不错。外婆有三个哥哥，小时候在家自然是十分受爹娘的宠爱。那个年代的女孩子都是要缠足的，每次外婆的娘好不容易把裹脚布给外婆缠上后，外婆就会喊疼，而外婆的爹就会偷偷地把裹脚布放掉，这样，外婆的脚始终未能裹成三寸金莲，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大脚。外婆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待到出阁的年纪时，外婆的爹娘千挑万选，结果就耽误了婚嫁的最好时期，最后在二十岁那年嫁给了家境清贫的外公。二十岁的姑娘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称得上大龄女子的。

当时的外公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小商人，只有一个娘，爹已过世，也无其他的兄弟姊妹。外婆嫁过来之时，正是兵慌马乱的年代。外婆接二连三地生了八个孩子，四儿四女，这也是外婆一辈子自豪和满足的事情。她总说，她一共怀了八个，就生了八个，也养活了八个，这是老天爷在眷顾她。外公的娘先后养了十一个孩子，可只有外公一个人存活了下来。外婆给外公家添了这么多人丁，她的婆婆和丈夫对她还是相当敬重的。敬重归敬重，可是八个孩子要养活，有八张嘴要吃饭，外婆婚后的生活就一直很窘迫，再也没有过上不愁钱花的日子。

外婆没有念过书，与外公两人都是一字不识，也不懂得读书上大学对贫寒人家子弟的重要性。八个孩子中只有我母亲一人上了大学。其他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大姨很早就出嫁了，大舅高中毕业后就进工厂当了学徒工，二舅参了军，几个小的遇到了文化大革命。凭心而论，有几个孩子当时念书成绩都是还不错的，只是外公外婆都觉得读书的用处不大，就让孩子们早早地挣钱养家了。我母亲之所以能上大学，也是遇到了好老师的缘故。老师们都觉得母亲是块读书的料，所以从母亲上初中起，每年开学时，母亲的班主任都会到家里做外婆的思想工作，并且减免学费，这样母亲得以继续了学业。母亲后来考进了她所在省份最好的那所大学。即使如此，外婆依旧不觉得是明智之举。一是因为就算是母亲拿了学校的助学金，上大学自己家还是要花钱的；二是因为母亲大学毕业时被分配到了东北，是一个不能三餐都吃米饭的地方。在外婆的意识里，凡是不能每顿吃米饭的地方都是荒凉穷苦之地。一直到后来，外婆的晚年都是由我母亲来赡养，外婆就不再多说读书无用之类的话了。

解放前外婆就是个家庭妇女，在家里照顾家和孩子们。解放后公私合营，外婆进了一个街道办的小杂货铺当售货员，卖各种零杂小商品。尽管外婆没上过学，不识字，但她很聪明，各样小东西的价格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顾客买完东西后，她可以用心算价钱，又快又准。外婆工作的时间不算很长，因为家里孩子多的缘故。后来外婆办了提前退休，相当于现在的一次性买断，外婆拿了一笔补贴费后就回家，不再工作了。这是外婆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她总说，要是再多干几年真正退休的话，就可以每月拿退休金，不至于到老年时一点收入都没有。

外婆是个很明理的女人，虽然未受过学堂的教育。外婆有四个女婿、四个媳妇，无论哪个子女家里吵架了，外婆从来不袒护自己的孩子而责怪别人家的孩子。外婆总说一句话：儿子和媳妇吵架了，一定要管儿子；女儿和女婿吵架了，一定要管女儿。这样，四个女儿也就不可能有吵架回娘家的习惯了，媳妇们也都还算得上是孝顺。过年过节，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就是外婆最开心的事情。后来母亲的八个兄弟姐妹都在一个城市里生活，每年过春节时，每家轮着排班，从大年三十可以一直排到正月初七。最高兴的是我们这帮孩子了，今天去大舅家，明天去三姨家等等，年年如此，年年热闹。外公外婆都去世后，这个习惯子女们还继续保持着，这个大家庭的联系从来都很紧。

外婆一生都在养孩子、带孩子，除了她自己的八个儿女外，我们这些孙辈的都由外婆带过。我上初中时，每天中午都到外婆家吃中饭，舅舅、姨妈的孩子也都如此。中午一桌饭至少有七、八个孩子，小孩子多,吃饭就不能说吃饭了，应该说抢饭，就连炒土豆丝外婆也要一筷子一筷子地分好，很热闹。外婆也就习惯了热闹，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之后，外婆很不习惯，经常会说，怎么现在街上的人都比以前少了哩！

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五十四年，那时候并不时兴庆祝金婚，要是现在的话，我都会给外婆置件婚纱、照张金婚照的。这对为孩子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平时并看不出有多么恩爱。那年冬天外公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外婆的天一下子就塌了。在处理外公后事时，一向精明的外婆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了。外公在世时，从未见外婆轻言细语过，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半个多世纪的生活中，早已在那，并且很深。

我小的时候，因为随母亲在外地，在外婆跟前的时间最少；又因为长得单薄，外婆也就最心疼我。每逢过年时，母亲都会带着我回外婆家，外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问我：丫头，明天想吃什么？我工作后，每次回家也会给外婆一些零用钱。外婆总是很感慨地说：一直在用女儿的钱，现在又在用女儿的女儿的钱了。只可惜没有给外婆几次钱，我就出国了。在我出国三年后的那个夏天，外婆去世，享年八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