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国 内 听 评 弹
回国几次,每次都去听评弹。上海南京西路王家沙对面弄堂里的上海评弹团书场。场地比较小,较拥挤。到苏州,特意到观前街听了几场弹词说书。听得我骨头酥脚发软,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光景。
喜欢听评弹是有点历史渊源的。记得当年刚进单位,性格叛逆,思想与社会潮流格格不入,限于苦闷之中。同室有个老编辑,家小都在浙江乡下,是个快乐的单身老克蜡,喜欢听评弹,便拖我一起去听。
评弹南音袅袅,滴刮似糯,有表演,有说辞,一男一女演绎风情肝胆;或者一人绕腿端坐,一杆琵琶斜倚,十指撩拨玉手翻转,糯嗒嗒唱词出口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一张嘴巴唱千军万马,真正是余音绕梁,三月不闻肉味(那时人均肉票仅半斤/月)。我年少识浅,何曾有这般声色享受?
于是深深喜爱上评弹这一艺术表演。除了当时流行的政治明星和三十年代的影视明星,我便知道了熟悉了现下评弹界一票明星。每星期总要和老编辑一起去听场评弹。
后来,后来么,人总要成长,人生总会转折。当年小生变成老华侨了,心有所系,于是寻寻觅觅,要听评弹,重闻旧音。
记得十年前回国时曾在苏州听过杨之江老先生的弹词。这次问起故人,听说到加拿大女儿处养老了。在一个晚上独自前往观前街上光裕书厅听说书!
门票倒是不贵,好象是10元一张,还奉茶一杯。进得二楼书场,不禁愕然。
书场冷冷清清,前排只坐了零落五六人而已,台上一对老艺人坐着,寂寞冷对相口笑,落拓神情拨三铉。原来书场晚上改成点唱形式,点一曲20元,40元,60元不等。座几上有目录供翻阅。
前座的是几个游客,北方人,大声问导游:
这唱滴嘛,唱滴嘛啊?俺听不咚!俺说导游啊,你带错地喽,俺们该去卡辣欧剋!
一个女的,大概是做妻子的,比较大气。说:
既然来勒嘛,就听听小曲儿吧。于是导游点了个20元的曲。
一对老艺人操起三铉琵琶,叮隆咚咙一阵敲拨,唱起一段弹词。十分钟不到便结束了。接下来又是一阵冷场。女艺人比较灵活,说:今晚高兴,奉送各位一段唱词。于是二人又叮
令当啷撩拨唱起来了。
我看了一下目录单,一下子点了几个段子,最后一段是有名的弹词:蝶恋花。
那是我偏爱的一段弹词经典。第一句唱到:我失娇杨君——失——柳(吕),那个柳字用苏州话唱出来就变成“吕”音,演唱者双唇合拢只露一点口风,那个吕音似乎在喉咙里打转,吐出来时气韵和声线藕断丝连,声气相扣,苏语里的“嗲”劲全在那吕音里体现出来。兰花节头(指头)似乎就是为了配那一声“吕------”的。
那几个北方游客本来想拔脚走人,但免费的小曲儿听听也无妨,便耐心听着。听到蝶恋花时,怕是明白了原意,好像听得入港了。
演唱完毕,男女老艺人走下台,和我闲聊。他们都是苏州评弹学校的教师,年轻人有门道唱堂会跑码头,他们年纪大了就只能坐待宾客。那真是卖艺啊。我心里感叹。又过几晚,和姐姐一家去观前街的万三茶楼听评弹。这次更惨,只有我们几个人是唯一的听客,一对评弹学校的老教师坐台,我们点了几曲,还不时被旁边包房里的打牌声惊扰。
情何以堪啊。
听说要听连档大戏是在每天下午。于是拣一个清净下午我又来到光裕书厅。门票5元,奉茶一杯。我进入底楼书场,早已是客满。一对年轻艺人正在开唱评书:真假太子。
女的长得俊俏,男的生得白净。这应该是一对夫妻档,属于跑码头的演艺人吧。我喝着茶,细细品味弹词韵味和茶水清香,当然喽,这种茶叶属于大叶茶,比茶树杆子好一点,但正如会喝酒的下酒菜是个摆设,这辰光茶叶也就不必讲究了。我身边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年人,像是退休工程师一类,闭眼倾听,拿着把扇子颠啊摇的;偌大的一个书场坐满了人,听者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女,偶尔看到个把年轻人,夹在白发银发中间,就显得罕有的惊奇。
中间休息时到后庭转悠,原来书厅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了,想来是清朝道光年间的事。头上攀着辫子,身着大袍马褂,听评弹是啥样咪道涅?一百多年前,评弹的声音也是迭样糯格?嗲格?
后来又去听过一回。
回上海后,听说青浦镇也有听评弹的。于是坐地铁到青浦镇,在一个饭铺兼书场的地方,吃一笼南翔小笼,听了一回评书:中南海风云,讲林彪故事的。拢共去过两次。
这一对档次比较低了,不如苏州那一对的水准。场地设施也差很多。但对于一个老华侨,一个喜欢评弹的听者,能够听到袅袅南音,已经很满足了。那是真正的乡音,对于我来说。
下次回去,还是要去听那一声“吕------”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