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SHAME》

《Shame》于我，是圆了一个心愿。

早在2008年，McQueen 导演的处女座《Hunger》公演时，我特别想看，但觉得经受不了里面残酷和绝望的视觉冲击，一次次地退缩，一直未能看成。

知道他和《Hunger》的男主角Michael Fassbender 再次联手打造了《Shame》，就特别期盼。虽然知道这也不是一个easy movie，但我一向喜欢unconventional 的作品。金子般的心、童话式的爱情、完美的团圆......这类的电影从来就不是我的茶。我喜欢看到人性的弱点和复杂，看到那些我们自己身上也有，但不敢直面或不愿直面的东西，被细腻地、浓缩地刻画在电影里，对我来说，是一种思考，也是一种享受。

《Shame》公演之后，在60多个国际影展和授奖活动中被提名或获奖，包括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金球奖最佳男主角。当然，在今年的奥斯卡中未被青睐，McQueen曾为男主角鸣不平： “In America they’re too scared of sex, that’s why he wasn’t nominated. If you look at the best actor list you’re saying, ‘Michael Fassbender is not on that list?’ It’s kind of crazy. But that’s how it is, it’s an American award, let them have it.”。

他最后一句带着孩子气的赌气话，很可爱。更有意思的是，在多伦多电影节上，据说有一名妇女昏了过去。Come on! 2011年的国际大都市多伦多，NC-17的成年人电影，居然有如此纯良的成年观众。难怪McQueen在事后接受采访说：他们说Michael光着身子。嗯，一半的观众和他一样过（可不是，所有的男人）；99％的人看过这个（那1％，我想，是没见过男人的处女吧），但这成了最让人shocking的事。可是呢，一个人拿抢把另一个人的脑袋打飞，在银幕上却是最正常不过的。

这段话让我读了独自发笑。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性情中人，喜欢他“十年磨一剑”的创作方式，喜欢这部无言叙述内心痛苦的佳作。

我觉得，美国观众不是害怕看到性，但他们希望屏幕上的性是他们的fantasy：大波波、六块肌、蕾丝内裤、温暖灯光......甭管真的还是装的，反正男的孔武有力、女的陶醉迷离，再配上做作的娇喘迭迭，就更给力了。

而在这部影片中，主人公Brandon虽然有收入不菲的工作、穿着精致、住在曼哈顿切尔西体面的公寓里，但他痛苦的灵魂却需要用滥性来发泄。他在酒吧钓一夜情、在地铁寻猎物；他买春、3P、不分场合时间地自慰、看三级网站、进成人聊天室......而这些性活动，虽然真实，但不美丽，所以不讨喜。

尽管有黑暗的一面，但他曾经是self-contained的，直到他的妹妹突然来暂住，打乱了表面的平静。

和哥哥的冷漠不同，妹妹Sissy敏感脆弱，需要关注。一个尚在为生活挣扎的歌手，带着黑暗的过去，和艺术家善感的心，她的dark journey 注定要更加艰难。所以，当她沉沦起伏，并和哥哥好色的已婚老板David搅合在一起时，Brandon除了愤懑别无他法。

兄妹俩的murky relationship，也留给观众去争议。他们显然有boundary 的问题，但未必有不伦之恋。也许，这样的亲密对妹妹是疗伤，对哥哥却是痛苦的回忆，所以才招致他出离的愤怒；也许，哥哥只是不愿看到妹妹借助这样的依附，填补自己的空空的心；也许，一步步的拉近距离，让哥哥烦恼不堪，因为他无法继续原先隐秘的生活......

两个痛苦的灵魂，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唯一的共同之处是他们有着共同的黑暗过去，正如妹妹在电话留言里哭着对哥哥所说：“We’re not bad people. We just come from a bad place”。而那个bad place，在影片里也只是淡淡带过，没有细节，没有故事，只知道是somewhere in New Jersey。

影片中让人温暖的有两处。地铁站里兄妹对视而笑，妹妹把红帽子扣到哥哥头上；妹妹在酒吧轻柔地唱着“New York, New York”，哥哥眼里闪亮的泪光。毕竟，血，浓于水。

McQueen 有视觉艺术的专业背景，所以他的整个片子背景色调简单，人物对话简练，一切都靠着眼神、表情、身体语言来阐释。Brandon和Sissy的表演可圈可点。最后Brandon的一段3P，让人看了绝望地想哭。怎样的内心挣扎，才使他在性的高潮中带着如此痛苦的眼神和表情？

我个人很喜欢McQueen默默的叙述风格。最受不了长篇大论地煽情，伴着眼泪乱飞。默默无言之下的张力，才让人久久回味。正如McQueen所说： "It tells so much more than some ridiculous conversation. People talk all the time and nobody says anything. You can say a lot more with silence."我觉得他说得真是字字珠玑。不仅电影如此，现实生活也是如此。

这部片子并没有阐释什么生活的准则，也不试图传达任何有指导性的信息。两个成年人做着成年人的事情，没有妨碍他人，没有爱情和示好，没有给予和索取，只是两个痛苦的人试图走过一天又一天。

我想，挑战观众的不仅是各人的comfort zone和对raw sex的容忍度，不按常理出牌的故事让人觉得“为什么这样”，甚至迁怒于作品。这样滥性沉沦的故事发生在毒贩子、黑社会身上，大家看了就会觉得舒服多了。一个体面的男人怎么会这样？从而让大家对“正常”表象下的dark side隐隐害怕，甚至，可能会联想到自己吧？是不是也曾千百次想过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或者，曾经悄悄开过多次？

其实，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dark side。如何与此共存，是生活的能力。简单纯良固然是好的品质，但看到和体会人性的丰富脆弱甚至丑陋，穿越自己偶尔黑暗和狂野的内心，却依然平静生活，是非常有趣的挑战，比出名或挣钱好玩多了。

真的没有必要昏过去。Hey, people, wake up, here is your coffee. 生活，不仅是彩色的，也有灰黑的影子。

究竟是男女主人公自己深感耻辱，还是我们的社会规范需要他们感到耻辱，还是我们认为他们应该耻辱，或者，干脆是我们（所谓正常的我们）为他们耻辱，都是无解，都任由我们自己解读。就像McQueen 所说："What I want to do in cinema is hold up a mirror to how people are."

（March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