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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圣米歇尔山顶,迎风做出与修道院钟楼顶上的大天使圣米歇尔一样飘然欲仙的姿势。我的目光锐利如鹰,投向苍茫的大西洋。

我看到许多美国人和英国人前赴后继地涌上诺曼底的海滩。他们说着英语,手中照相机的长镜头就像当年的枪筒一样,密集地斜伸向天空。

我看到离Omaha海滩不远的Colleville村里的美军阵亡士兵墓园。一片白色规整、排列整齐的大理石十字架。上面刻着编号、入伍地点、所属连队、姓名、阵亡日期。只有阵亡日期,没有出生日期。之所以不刻出生日期,据说是为了不让人们在某些非常年轻的死者面前特别唏嘘。据说,美国政府的意思是,不管是死于18岁还是48岁,引起的唏嘘应该是一样的。

这里充满了美国人。长眠于地下的死者以及来凭吊的后人。当年的那些年轻士兵,横渡大洋,来到陌生的土地上,英勇背水一战,就这样长眠于此。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子嗣。根据家属的不同要求,诺曼底战役中百分之六十的阵亡将士的遗骨被送回了美国;百分之四十葬在诺曼底。Colleville墓园里埋葬了九千多人。

我看到小村 Sainte-Mère-Église 的教堂钟楼顶上有白色物体在飘荡。那是美国伞兵John Steele的降落伞。1944年6月6号凌晨,他从高空跳下时因为足部被子弹击中,无力控制降落伞的方向,于是不幸挂在了教堂钟楼上。地面的战斗如火如荼,他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得地挂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才被德国人解了下来,沦为俘虏,但三天后便成功逃亡,重新找到了组织。

John Steele二十多年后在北卡罗来纳州死于喉癌。他表达了葬于诺曼底的遗愿,这个愿望却终究没有实现。

我看到小城Bayeux博物馆里的长达七十米、有近千年历史的挂毯。那上面的绣像详细地记叙了诺曼底公爵纪尧姆征服英国的故事。纪尧姆就是英文里的威廉。先有威廉征服,之后又有五月花号。细细算起来,欧洲大陆和英伦小岛毕竟同气连枝。欧洲大陆和美洲大陆毕竟同气连枝。欧洲大陆这几个打来打去的国家之间其实也是同气连枝。大家打来打去都是内讧。明知是内讧却还是要打来打去。

我看到Saint-Malo城前的海滩以及临近海岸的格朗贝岛。这个岛在涨潮时与海岸之间有海水相隔,而退潮时露出陆地,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步行来到岛上。岛上有一座墓,墓前的标识牌上刻着:“一位法国作家长眠于此,他希望只有海和风的声音相伴。路过的人们,请尊重他的意愿”。

这位法国作家是生于Saint-Malo的夏多布里昂。我在别处从来没有见过让人如此心旷神怡的墓地。真正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个岛,一座墓,面前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就是一望无垠的湛蓝色。蓝得让人几乎有跳下去的冲动。我想到可怜的John Steele,他不过只希望埋骨于诺曼底,在九千多名将士之间寻一席之地而已,却还是未能如愿。夏多布里昂怎么就这么好运,一个人就能占了一座岛……

诺曼底的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海浪如碎雪般飞溅在平整的沙滩上。除了一些德军工事的断垣残壁,盟军人造码头的残段之外,再也看不出惨烈战争的痕迹。海滩上满是戏水和晒成龙虾色的人们。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玩球、打滚、筑沙堡。海浪温柔地抹平沙滩上的脚印。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我身边走过,她有圆圆的脸和大大的眼睛。她指着我说:“妈妈,你看!”

她身边的女人弯下腰,说:“那是一只海鸥。爸爸说‘mouette’,妈妈说‘海鸥’,跟着我说: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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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图片全部来自wiki。第一是因为我懒得贴图。第二是因为他们拍的都比我拍的好。)

- 圣米歇尔山



- Colleville美军墓园



-Saint-Mère-Eglise村的教堂钟楼



- Saint-Malo城外格朗贝岛上夏多布里昂的墓


© Rémi Jouan, CC-BY-SA, GNU Free Documentation License,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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