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尊严的感觉可真好,我还想再搞它几次。
经过认真分析,我把目标锁定在已婚中年男性的身上。我认为他们可以很好地满足我的这种需要。你看啊,男人偏于理性,天性喜欢机器。人过中年,时光的流逝人事的沧桑使他们逐渐产生了一种幻灭感,一切都是不稳定的,都是靠不住的,他们需要从一些身外之物上寻找真实感,获得慰藉。于是,人过中年才开始懂得收藏的意义。理想的破灭和生活的乏味,使他们需要发展出一个爱好,这就是为什么摄影如此流行的原因。如果有足够的钱,每一个男人都是器材党。但在美国搞科研的挣得都差不多。而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供房养车,经济上正是吃力的时候,因此对于他们,我有巨大的优势。所以在精确的计算之后,我把目光投向这个群体。从姑娘们身上找回我的青春,这不可能了;从中年男人身上找回我的尊严,就这么定了。是的,我要从这些中年男人们身上获得尊严,我要用他们来勃起。你可能以为我太狠了。其实不是的,我是个善良的人,但我也没有办法。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都在挣扎。而且我还想要再勃起,这感觉真的太好了,我无法拒绝。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装得那么的温情脉脉,让我们真诚点,来点狠吧。
所以,当我在小方家的长沙发上坐下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掏出了挂着蔡司85mm F2的Mark II。实际上,我是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掏了出来。
鱼一下子就上钩了。
小方,中年男士,理科生,怕老婆得厉害,酷爱摄影,其曾在多种不同场合下反复地表达过升级器材的迫切愿望。小方老婆,我们山东人,性格豪爽,心直口快,聪明能干。他们夫妻俩热情好客,经常在家里举行party招待大家。
我刚一亮出我的神器,小方就撇下其他客人,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确信,这将是一次完美的TKO-技术性击倒,毫无悬念。但是前戏还是必不可少的。
“立,换机子啦?这是什么机子?”
“Mark II。”
“哇塞,这么快就搞到了……,这个头……哇塞,蔡司啊!牛,你太牛了。”
“唉,没什么,就是玩呗。”
“这是哪个焦段?……85F2, 我靠,大光圈啊!”
“这可不只是85mm F2啊,”我故弄玄虚地停了停,然后小声地说:“这可是一只蓝玉啊!”
蔡司85mmF2,大光圈,全金属,做工一流,黝黑的身段叫人爱不释手。由于这个镜头镜筒粗大,所以又被称作“大眼睛”。但这还不然,传说中有个别的85mm F2的镜片是使用了含稀有重金属的玻璃磨制而成,其光学素质惊人。因为全开光圈时在日光灯下看,镜头玻璃是蓝色的。那美丽的蓝色像是一潭蓝汪汪的碧渊,故号称“蓝玉”。不过这种头的编号没有规律,很难搞到。因此愈加显得神秘。
“神器啊! 被你搞到啦!这得多少银子啊?”
“唉,你看你,钱是次要嘛。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哈哈哈”
看着他进套了,我觉得也该收绳子了。于是我用一只手把Mark II从小方手里拿过来,放在身边,又在小方眼前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以吸引他的视线,然后移动手指牵引着小方的视线指向蔡司85,“这个头” ,再次把食指放回到小方眼前,摇了摇,“不重要。”然后再用食指点了点我的脑袋,“这个头,才是重要的。”
小方是看看这个头又看看那个头然后在连连点自己的头。但又用双手把Mark II捧回来。
“这个头也重要,都重要,都重要啊。”
我这可是断了气的爽,爽死了。
要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就又可以勃起了。
这时的小方已经是情不能自己以至于忘乎于所以,他竟转头对他老婆说:“我一直说我们的相机早就该升级了,我们也要买个蔡司头。”我靠,他忘了他是谁了,不,是他忘了他老婆是哪里“银”了(山东人管“人”叫“银”)。
小方老婆毫不迟疑,迈上几步,站在客厅中央,大声对着我和小方没好气地说:“买吧买吧,明天我和你儿子也都去住地下室。”我一直以为我的形象相当正面,我工作努力,发的paper也不错,我热爱文学,热爱艺术,住在地下室有着忧郁的气质,要是我们大学时有一个这样的辅导员,那我们就都甭想找女朋友了。没想到实际上竟成了美丽的小方老婆给小方励志的反面教材,成了引以为戒的典型。我一下子像被雷劈了一样。
我转向小方,希望他这时能挺身而出驳斥他老婆一通。然而我却亲眼目睹了器材的危害,它让一个善良的好人完全丧失了同情心正义感和最基本的人性。于是我在那天看到了人性抛物线的终点。小方那时对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顾竟然还在那低头摆弄着我的Mark II。
客厅里客人们仍在攀谈,小方的老婆已经转身走进厨房。
只有我仍然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努力地试图保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
那晚在小方家的沙发上我的心碎了。
但你不知道,我有一颗斑马鱼的心(zebrafish斑马鱼,与人类和小鼠不同,zebrafish的心脏有着强大的再生能力,切下四分之一后很快就又长上了。他们的一生一定挺他妈的快乐)。所以我很快就恢复了。我知道我的这种炫耀是会让全世界反感的,但是有时候你就得跟这个世界对着干。
不久卓就call我了,说学生会组织去一个叫什么花园的花园赏花拍花。“有很多漂亮小妹妹哦。”卓是学生会的成员,学生会有很多活动。
这太好了。大家都知道花就是植物的生殖器,就像我们的花儿就是我们的生殖器一样。所以在春和日丽的日子里,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去观赏一堆堆裸露的生殖器,这可真是极其的淫荡之旅啊。我喜欢!当我第一次听到酒池肉林的故事时,我神往极了。多美好的日子!裸露的男男女女在明媚的阳光下无拘无束地奔跑嬉戏,渴了就俯身在池子里喝酒,饿了就伸手在树枝上摘条bacon,想笑就大声地笑,想唱就放声地唱,想干,那就让我们干吧。这难道不美好嘛?没想到故事的最后老师竟然说这是邪恶的荒淫无道。那时,我就隐隐地感觉到欲望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它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它最终又会毁了我们每一个人。你没有欲望吗?不可能,你没有生的欲望,就会有死的欲望。可是,活着和死可都不容易啊。
这一次,我决定走文艺青年的路子,小姑娘们喜欢这个。我想要少笑,酷一点,显得有些忧郁。中国人,其实很多亚洲人都是这样,喜欢笑,动不动就笑,这让欧美人有时会觉得奇怪,文化差异是如此的深,我们的表情都不同。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遇事就爱笑,我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专制国家的人民表达愤怒是危险的,笑是生存之道。但是苏联人也不像中国人那么爱笑,不过苏联人在那个年代也表达过愤怒,至少留下过伟大的小说,伟大的诗,伟大的音乐。而我们没有。在我们的社会里充满了愤怒的人,但在我们需要愤怒的时候,在我们需要表达我们的愤怒的时候,我们却只是在笑,就这么一直笑着,我们把经历过的苦难都浪费了。
在路上我就跟着两个最漂亮的小姑娘,所以当我在花丛前亮出我的MarkII时,她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来。“你这是什么相机,显得很专业啊!”那还用说嘛。 “不,”我用平静的无所谓的声音回答“这就是专业相机。”“这个镜头也好像是很高级啊!”“不,这是一支顶级的镜头。这是蔡司85mmF2,人们又叫它大眼睛,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正当我又要大讲我的蓝玉传奇时,耳边响起了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这个照出来和别的镜头不同嘛?”
我扭头一看是小伟。小伟,约翰霍普金斯的 Post Doc,学数学的。他热爱哲学和高雅艺术,注重环保,同时也注意个人卫生。喜欢一种有品位的生活。他关心人类命运和鸟儿飞过天空时的意义。每次小便之后都会认真洗手。他讨厌苍蝇、垃圾、说脏话、阴天、喝酒、黄段子。我自己买了个推子每月给自己推个平头,他却在美国还留着长发并且衬衫领子永远立着而且保持洁白。他担心孩子们的成长和世界的未来,眼神里总是带着忧郁,觉得不被这个社会理解,因此有时会愤愤不平。
你知道吗,学数学的觉得只有数学是科学,学物理的觉得只有数学和物理是科学,学化学的觉得只有生物不是科学里的科学,学生物的觉得除了生物其它都是科学,虽然生命的复杂可能已经超出了数学的极限。在一个科学原教旨主义盛行的时代,学数学的人眼里放射出的光芒和学生物的人是不等量的。所以当他们的眼光碰撞在一起时,是动量不相等的两个物体间的撞击,就象你发出的网球碰上了李娜挥动的拍子。结果就是小伟的目光裹挟着我的目光又射进了我的眼里,而我全身放射的光线一丝也没有进到小伟的眼里。哎,简单来说,就是我一看他的眼神就怯了。而我出入小伟视野所引起的变化和水在一个标准大气压下的结冰温度等值!小伟对于摄影艺术就像胶东人对于芋头一样,有着一种狂热。说实话我是很欣赏他的作品的。对于追求摄影艺术的人来说,炫耀器材是十分浅薄的,他们会认为这是对艺术的亵渎,对他们的侮辱,因此他们有时会对此愤怒。我连忙陪着笑说:“都一样,重要的还是摄影的人啊。”心里说,你丫倒是拿砖头给我拍张看看。拿黑白卷弄出个彩色片儿来。没想到小伟并不买账,竟然走过来,用手拨弄着我的镜头说:“唉,这是什么?”那是我为了保护我的大眼睛,特地装上的一个滤镜。
“是个滤镜,保护镜头的。”
“你还给它带个安全套!”
美女们一下都笑了,这回我真的忧郁了!
接着小伟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台哈苏503开始取景,俨然像个大师。那是腰平取景的胶片机还是中幅呢!这些80后90后的,哪见过这么炫的玩意啊,一下子都围了过去。
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花丛前,心又碎了。
这简直是“我身虽在花下死,白白做鬼未风流”啊!
不过我觉得一个大老爷们拿着一个桶装物,直挺挺地伸在腰前,摆弄来摆弄去的,让一群女孩子围着看,这不好嘛,这不雅观啊。总之,我觉得哈苏是台挺流氓的机器。
晚上大家一起吃晚饭时,我抛下卓,坐到了小伟对面。
你以为我要报复嘛?不是的,我是个善良的人,而且心胸宽广。白天发生的事只是激起了我对小伟的兴趣,我要研究他。我已经讲过了,我研究过我自己,我的父亲母亲和霞,我也研究过猫,研究过狗。我承认,我并不喜欢我们人类。我觉得人都是讨厌的,我是,你也一样。但我很少有仇恨,我只是试图去理解。两个人之间最短的距离是忽略,最长的距离是理解。研究虽然并不能使我完全理解这个世界,但他让我学会了爱和宽容。我现在坐在小伟的面前,就是要试图跨越这世界上最遥远的一步。所以,现在我又要研究小伟了。
“伟哥,”我边吃边和坐在一旁的他的小师弟一起大肆地夸奖起他的摄影来了。他的那个小师弟胖胖的带个眼镜,刚毕业的本科生,就是个典型的糊里糊涂的80后,对他的这个师哥啊,那是崇拜得不得了。我则不然,我是在研究小伟。我一边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一边盛赞着他的摄影,一边还在仔细地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我们说的都是一些大而无当的空洞的结论,没有论证过程,也没有结实的论据,但小伟竟然毫不推辞地照单全收。而且我居然在他的嘴角发现了一丝微笑,那是极力抑制下却仍然浮上嘴角的微笑。
我扔下筷子,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欣慰地看着小伟,笑了。我知道了,他不是高不可及的山峰。他和我一样,都只是一堆土疙瘩。
想到这里,妈的,我又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