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眼见母亲受到惊吓,龙隐霍地起了嗔念,只见他双目圆睁,双拳紧握,一股恶火腾腾而升。好在我事先有所防备,早已用能量层将他罩住。否则,这股恶火所产生的恶念,足以使黑影退化到蠕虫时代,同时,龙隐自身的能量也会受到影响。这件事上,我所关注的还不是能量的问题,我觉得龙隐的德行、黑影的来因以及事情的最终结果更为关键。
一个人面临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时,能够心平气和,神闲淡定,这才算是与“德”沾边。龙隐年轻时父母双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与全福园相伴,除了全福园他无牵无挂,无喜无忧,所以表面上看,他是比较超然稳定的。如今,眼看着自己的家人遭到黑影的侵扰,他的私心杂念瞬间膨胀,他的心也就无法平静了。
龙隐挣扎了几下,没能冲破能量层的束缚,他看了看我,委屈得落下泪来。我假装没有看到,只是用意念给他讲我那缕神识所查到的一切。
黑影在世时是一家商行的武师。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后,被山隐大侠收养,跟他习得一身高强的武艺,也毫无缘由地修得了一副冷漠的心肠。成年后,山隐大侠以生性孤僻、不解人事为由,将他赶下山,并警告他如果不是脱胎换骨做了新人,永远不得再回山上。
下山后,他的精神支柱山隐大侠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由德艺双馨的恩人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敌人,他也从冷漠之人变成了冷酷之人。他平时面容冷峻,极少言语;一旦发怒,出手必伤人,伤人必伤致命处。所以,他下山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混得了“武煞”的诨名,成了人见人怕的恶人。那个时候,女人家哄小孩子哄不好时,时常吓唬孩子说:“不要再哭了,再哭武煞就来了。”小孩子们一准停止哭泣,乖乖地伏在大人的怀里不敢言语。倘若此等情况被武煞遇到了,他就会直取小孩子的性命,“圆满”了人们编撰出来的与他相关的故事。
世间事就是这样,许多德艺双馨的大侠们隐于深山老林,与世无争,只是随时尽自己所能造福世人,可是让他们成名的往往不是他们的德行,而是他们的逆徒。山隐大侠就是这样,他含辛茹苦地抚养武煞二十来年,虽众所周知却无人关注;他把武煞赶下山不到两年的时间,已是名声大震,故事飞扬。有人说他是专门培养杀手的恶魔;有人说他是没有人性的吸血鬼;有人上门声讨他,要与他比武论高低;还有人跪在山门外苦苦哀求,想要做他的弟子。
对此,山隐大侠既不解释也不辩驳,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
商行的大管家找到武煞的时候,他正因身负几起命案而被官府通缉。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武煞“借宿”在郊外的一所狭小、破旧的草房里。他躺在潮湿的木板床上,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看着雨水一串串地从房顶滴下来,落到床边的地上,溅到他的身上;再透过天棚的漏洞,看着漆黑的夜,不由想起自己在山中的岁月,想起山隐和那个属于自己的干净清爽的小屋。
山隐为什么要让他懂人事?为什么要因此把他赶下山?这两个他无法明白的问题再一次困扰着他,也让他越发憎恨山隐。他愤恨地想:山隐老儿为什么要收养我?如果当年因无人抚养而早早夭亡,我也不必遭今天这份罪了。老儿收养了我,把我教成一个武夫,把我养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然后把我赶下山,让我在承受无边痛苦的同时,受尽了世人的唾弃,这不是成心害我吗?想到这里,他实在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忽地起身,站在床边的水洼里,歇斯底里地哀嚎了一声。
“原来,武煞不过是只纸老虎。老夫我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大管家阴冷的声音,霍地斩断了武煞的哀嚎。
武煞猛地转过身,目光像剑一样射向黑暗中的房门处。
大管家慢悠悠地向前踱着步子,直踱到了油灯前,把脸凑近油灯,冷冷地说:“我原以为,武煞是一条铁打的汉子,是一个恩怨分明的高人,是一个为民除害的志士。没想到,你只会欺凌弱小,背地哀嚎,这和市井无赖有何分别?”
武煞定睛细看,只见来者身材短小,衣着华丽,虽然室内光线昏暗,依然能够看到他胸前挂金表的链子在闪闪发光。这闪光与室内破旧的陈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深深刺激了武煞的自尊心。他挺了挺脊梁,阴沉沉地喝道:“有钱有势的人我见得多了,不怕死的人也没少见,既有钱又不怕死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阁下在风雨之夜前来送死,总得让我知道个缘由。”
“穷鬼我见得多了,不怕死的穷鬼也没少见,这样死到临头还放不下臭架子的穷鬼,我是第一次见到。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告辞。”说罢这些话,大管家哈哈大笑着向门口踱去。
“站住。我虽粗人,也能凭阁下的穿着打扮、谈吐和举止判断出,你前来找我,必定有话要说。”说罢,武煞已经抢先一步到了门口,用身体堵在那里。
“也罢,既然来了,就把话留下,至于你怎样选择,与我毫不相干。”大管家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东家听人说起你的英武和果敢,又了解了你的身世之后,悲伤地说,你只是一个缺少温暖和疼爱的孩子,所以才会闯祸杀人。他说,如果有人真心待你,你就会从杀人魔头变成杀富济贫的侠客义士。到那个时候,你的山隐师傅就会知道,赶你下山是件错误的事情,没准儿,到时他还会向你赔礼道歉,请求你的宽恕。”
武煞怔了一下,迟疑地说:“我不管什么东家不东家,现在我只相信您。请您明白告诉我,您到底想说什么。”
大管家微微一笑,他深知此时的武煞已是穷途末路,急需一个避风港,但是依他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下臭架子跟他走。于是,他走近武煞,轻轻地说:“我说的话,只有三个字‘跟我走’。但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三个字的重要性,我再给你三句话。第一句,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知你心。你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凶残,也不像你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酷,这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世人对你的不公平。第二句,你跟我走,不为名,不为利,只因为我知你心。你杀人不眨眼,并非庸人们说的只为了混得‘武煞’这个诨名,你之所以杀人,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你的存在举足轻重。第三句,我因为了解你,因而重视你。我希望英雄能有用武之地,我会让你做名符其实的‘武师’,让你过上等人的生活,让你得到应有的尊重,我还能保证让你合理合法地去杀该杀的人。”
“我凭什么信您?”武煞越发迟疑了。
“凭我的脑袋,够不够?”大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武煞的面前说,“这是契约。来之前我就写好了,如果不能兑现上面所说的,我的脑袋就是你的。”
武煞接过契约,连看也没看就把它撕得粉碎。
“你如此信我,我绝不负你。”大管家摘下胸前的金表,递到武煞的手里说,“此表本是我家祖传之宝,现在,我郑重地把它送给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武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出了这辈子最想说,却只说了这一次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