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父母修改版4 马家不幸娶妻如墙

吴国英和马爱芜从学校一回来,发现马敬业不在家,开水也没打。吴国英的脸马上从悲惨变成血腥:老东西,我倒想知道他将来怎么个死法。马爱芜,你去打两壶开水。

马爱芜正往房间走,只得回头说:我病了。

吴国英咬牙切齿地说:跟那个老东西一模一样,什么事都不肯做。

马爱芜愤懑地:我就跟他一样。你不如当我死了。

我当你死了,死了才干净呢。就是死不掉。

马爱芜忍住眼泪道:你生的我,你倒是弄死我呀。

吴国英哑着嗓子跟女儿顶到底:我弄死你?你自己不会去死,上吊,跳河,割腕,想死有的是办法,还要麻烦我来弄。我自己他妈的还得找死法呢。

吴国英边说边去厨房烧水,不再理会女儿。马爱芜有气无力地走进自己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倒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按理说马敬业不是个挑剔的丈夫,他对饮食毫不挑剔,吴国英做什么他吃什么,而且他一件棉袄穿一个冬天,老婆不给洗,他就穿到前襟油得发亮,也能毫无知觉地走上讲台。他的生活从根本上说只有一个内容,就是看书。完成工作以后,他依然坐在办公室里看书。不看任何邪书,只看正史、党史、邓小平的女儿写邓小平…… 冬天的时候他往往天黑了才开始往家走。家,是一个温暖的地方:饭做好了,热水也打回来,尽管吴国英一张铁青的脸非常难看,习惯了就好。马敬业从容无愧地吃饭、洗脸、刷牙、洗脚、看新闻联播,再用报纸把当天的新闻复习一遍。这时候吴国英已经收拾了饭桌,给女儿洗好澡,自己也洗漱了,母女消失到一个房间里,直到第二天早晨,大家再起来对付新的一天。

马敬业赢了。他在女儿出生之前就赢得了家庭里这个悠闲自得的权力。吴国英与他的角逐根本撼他不动。结婚以后,夫妻俩曾经比赛谁回家晚,晚的那个当然吃现成饭。吴国英的定力不足,她无法在书山学海里呆坐到天黑以后。天一黑她就想回家,人一饿她就必须吃饭,否则她可能晕倒。她还必须吃热饭菜,质量不一定高,但质地必须纯净,营养价值一定要达标。所以她回家一忙活好,马敬业就进屋吃现成饭。本来马敬业承担了洗碗的唯一任务,因为洗得不干净而遭到淘汰。这一点上马敬业吃准了吴国英的脾气,吴国英绝对不是个好老师,她没有洞察别人计划的能力,没有耐心等他们慢慢来,也不懂得怎样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看不顺眼的自己抢过来干了算了,而且一顿牢骚、臭骂,使得整桩事情变得硝烟弥漫,又气馁又忧郁。

吴国英在文凭、学识、女儿当自强的气势上曾与马敬业分庭抗礼,毫不示弱,落到传统妇女的家庭角色上竟然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他男人没有准备好,你女人有什么办法?何况吴国英一家在农村,就指望她每月寄钱,一家人过日子,经济上贡献少的自然有些气短,不得不在家务上多做些。马敬业孑然一身,你不让他逍遥也难。有了女儿,马敬业的生活理念和节奏丝毫没有改变,除了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抱一抱女儿逗一逗,就好像家里新添了个玩意儿。吴国英仅存的一线希望也破灭掉,她发现公的原来不带崽,这根本就是个基因上的问题。再加上吴国英的脾性是非得按自己的方式方法来,一点不合意就要把人做事的权力剥夺,马敬业刚开始还哄哄女儿,笨手笨脚地试图给女儿洗澡,都被吴国英骂骂咧咧地赶下台,结果他就落得自愿出局。

 

这一日,马敬业就有些非常不识时务,与往常一样,他下了班不回家,快到家门口了还在自家楼下踱来踱去。看见两个女学生在不远处一个卖卫生巾和卫生纸的小摊上买卫生巾,就小快步蹭过去。见那两人走过来,又赶快停住,假装在悠闲地散步,一边笑咪咪的望着她们。女学生只好叫“马老师好”,马敬业一脸挑逗地明知故问:买了什么呀?

女学生害羞地把袋子藏到身后说:没买什么?

马敬业更来劲了,凑近一点,淫荡的说:买了什么好东西,让老师看看怕什么?

女学生笑着跑掉了。马敬业一脸的满意,忍不住一路笑到楼梯口,看看表,就登门回家了。一进家门,听见厨房里响动,一边叫着老吴一边走进去。吴国英不回答也不看他,马敬业说:又怎么啦,像一堵墙。

得不到回应,马敬业到客厅坐下,摇头摆尾地叹道:马家不幸啊,娶妻如墙。

吴国英一声河东狮吼:马敬业,你开水不打,你闲逛到现在才回来。你还知道回来,知道你有妻有女,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吗?有点事你王八脖子一缩躲得干干净净。没事的时候你死出来装模作样,还作威作福,我看不得你这副死鸡巴样。

马敬业一个指头指着虚处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成何体统,像泼妇一样。你这种状态,我,我不屑于和你说话。

说罢拂袖而去,进入自己的房间,拿出一本《三大战役》看起来。一边看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花生,边看边吃。这是马敬业的房间,有书架,满是毛选邓选之类的政治书籍,一张书桌,一张双人床,三房中最小的一间。看书的马敬业摇头叹气,非常投入。自我的世界是马敬业最享受最自由的世界,他在其间驰骋往来,好不威风。

休谟认为嫉妒之情只会产生在境遇相似的人身上,比如一个士兵会嫉妒他的班长,而不会嫉妒他的元帅;一个作家嫉妒一个比他更出名的作家,却不会嫉妒一个在量子力学上极有成就的物理学家。马敬业是休谟理论没有涵盖到的一个特例,他不嫉妒他的系主任、副校长,甚至校长,因为他们都是鸡鸣狗盗之徒,没有真正的学问,靠剽窃、拉关系、任人唯亲、巧取豪夺来获得他们的既得利益。举校皆浊唯独马敬业清。连食堂里都充斥着既得利益者的远亲们。食堂里的炒肉从来没有瘦肉,如果有一丝瘦肉华丽现身,一定是大厨们刀功不足,在他们割瘦肉自留或孝敬远亲长官时失了手,错了眼。

马敬业嫉妒他国家的总管、副总管们。因为相距遥远,有如瞭望星辰,马敬业无法亲眼看见他们的手段。只因为那些以正史口吻记录的传记,讲的都是能摆在桌面上的事,马敬业为之倾倒:怎么人家就有那么高的境界和志向呢?你光听听那名字,泽东、恩来、少奇,一听就是要罩住别人的。再看看自己的名字,敬业、爱芜,多小气,一副可怜巴巴讨好人的相。再看看人家的孩子,出国留学,留学成绩优秀,回来就做要员、总裁。人家怎么就世世代代牛逼哄哄呢?哎,马敬业越来越喜欢叹气。那些出大名干大事的人,尤其掌握权柄拿全国人民开刀如探囊取物般好身手的人令马敬业耿耿于怀。他也损失了青春,青年时无所事事,搞批斗,做表态,还打了一房子的家具,流行啊,革命群众,男的打家具,女的织毛衣,都没闲着。可是马敬业不怨毛主席,那是大人物,草民怎知大人物之志。被损害,被耽搁,甚至被饿死、整死都是应该的。如果换位思考,他马敬业恐怕也不得已而为之。英雄们有远大的理想和坚强的意志,当马敬业读到希特勒最后关头对德国人的失望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德国人软弱,没有坚强的意志”,中国人何尝不如此?为蝇头小利而败坏,从高位到草民,皆为眼前利益奔走,毫无眼光。

马敬业感慨万千时,一条腿挂在他座椅扶手上,敞着裆身子倚在靠背上,这样坐比较随意舒服。

吴国英的破锣嗓子在外面再次响起:吃饭了,吃了死的,吃饱了好去挺尸。

这个“吃了死的”头衔不知从何时就戴在了马家父女的头上,吴国英心情一不好,吃饭的人都成了“吃了死的”,意思是吃了去死吧,你。叫惯了,几乎没有任何负面影响,两个人从容平静地走向饭桌,吃得正常极了,没有任何去死的迹象。语言暴力在滥用之后失去了其效力。

马敬业和马爱芜都从房间出来,低着头,三人没有眼光的接触。各自盛了饭默默地吃,桌上只有一锅萝卜炖肉。马爱芜匆匆扒了几口饭起身要走,吴国英说:坐下,叔公既然已经答应帮我们,你就要争气,拿到去美国的机会,离开这个男盗女娼,尽是流氓的国家。你好好安排一下,明年实在考不上大学也要能英语过关,去美国志在必得。去吧。

马敬业:对,你要好好安排一下,这个暑假做什么,最好画一个表,每天,每个小时做什么都写上。我当年考大学的时候……

吴国英:行了,别说你自己。

马爱芜鄙视地瞅了一眼马敬业,一言不发的朝房间走去,在身后关上门。

 

第二天放学后,裘索来看望马爱芜,吴国英为她开的门,一见到她,吴国英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又热情又尴尬。裘索说:阿姨好,马爱芜今天又没有去上学,我来看看她。

吴国英:哦,谢谢你,她在她房间里。

马爱芜看着裘索走进房间,仍旧一脸阴云不散,只说:帮我把门关上。

裘索在马爱芜的床边坐下关切的问:你病了吗?

马爱芜摇摇头:我倒是巴不得病了,死了才好呢,三毛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裘索:你在这些书里也陷得太深了,什么红楼梦,三毛的,她们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马爱芜凝视着裘索:好,我告诉你。你认识对门班上那个踢足球的吗?比我们高一届。他要派人打我,因为我不去跟他约会,还告了老师。昨天我妈去了,找了那小子,他跟我妈没一句正经。可怜我妈快50的人了,竟然说不过他,反倒被他调戏了似的。老太太气得头发昏,去找校长,校长不在。教务主任心不在焉地听她讲完,冷淡地请她回去,答应处理这个事件。他都快毕业了,还处理什么呀,他爸又有头脸。我跟我妈站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我就知道她恨不能一头撞死。我从三岁时,走在她身边,就时常能感觉到她那种人海茫茫,唯我最小最弱,生不如死的绝望。

裘索拉着马爱芜的手说:爱芜,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先被自己的情绪压垮了。

马爱芜:我是和悲观一起出生的。

裘索:我去和你妈说,让你到我家住几天。

不由分说的,裘索走到客厅去找吴国英,发现吴国英站在厨房里面壁思过,神情恍惚。只见她头发花白了,眼圈青黑。裘索轻呼:吴阿姨。

吴国英蓦然转过头来,慌乱中有些不好意思,本能的抓起水壶像是要烧水,一边说:哦,裘索,你爸妈还好吗?

裘索:他们都挺好,刚给我买了一台电脑,我想邀请马爱芜到我家去住几天,学一学怎么用电脑。明天就放假了嘛,让她明天下午就去吧,我来接她,帮她拿点行李。阿姨,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国英看着裘索,依旧茫然状,但终于点点头,说:好吧,我让她去,既然去了,不如多住一点,住到你们家受不了为止。

裘索兴奋得拉住吴国英的手说:吴阿姨,你答应了,我就知道您什么都为了爱芜好。

吴国英:你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呢。

裘索:我这就去告诉她。

 

马敬业下班回家,在自己房间找零食,意外发现一个精致的罐子。自语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还写着外文?

打开一看,一股粉尘扑出来,罐子里的奶粉丝丝连连,白白肥肥的虫子钻进钻出。马敬业急得大叫:老吴,这罐奶粉你怎么放这儿了?这可是进口奶粉啊,好多美元才能买到呢。你看看,都成这样了。

吴国英过来冷冷的看了一眼:什么好东西你藏起来,又藏过期了,典型的小业主传统,囤货,你就囤着吧。

马敬业哭丧着脸:这可真是好东西啊,不能白白这么扔了。

吴国英也可惜:把那网啊丝的清理了,虫子捉出来,我再拿水煮了,还能喝。

马敬业:这种外国奶粉不能煮,人家配了好多营养在里面,一煮就没了。

吴国英一把拿过罐子,用手掏了掏,几条虫子扔进厕所,取出三个杯子用开水冲了三杯牛奶。马敬业冲着马爱芜的房间叫:马爱芜,出来喝进口奶粉,增加营养。

吴国英把杯子放到桌上,马爱芜出来,正好看见杯子中烫死的白虫都僵硬地浮上表面。吴国英赶快用勺子捞掉。马爱芜扭着脸说:都长虫子了,还让人喝。

马敬业:营养是一点不少,长虫子怎么啦?广东人还专门吃这虫子呢,蛋白质极高。

马爱芜看着吴国英说:我不喝,我喝不下去。

马敬业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壮烈地咽下去,然后命令:喝,你必须喝,你以为你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啊。我们家没有浪费粮食的资本,你不喝,就没有晚饭吃。

吴国英一双无神但能刮破纸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马爱芜,马爱芜勉强拿起杯子,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白虫浮在表面的景象。她把杯子凑近嘴唇,刚一碰奶水就干呕起来,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奶水四溅,还有两条没浮上去的虫顺着奶水游走。马爱芜的脸呕得通红,头发散乱。

马敬业大惊,站起来看着吴国英说:她,她不喝奶,还把我的杯子给砸了,这,这也太阴险了吧。

吴国英阴沉着脸:算了,你看她这样,收拾了,还放在你房间里,你偷着喝吧。

马爱芜抬起头来:明天你答应了我去裘索家,裘索说的。

吴国英站起来:去吧去吧,死过去了就别回来。把自己这一摊先收拾干净,我们家还养出千金小姐来了。

说着,把自己那一杯一饮而尽。马敬业说:你看看你,又没有原则了,暑假刚刚开始,一个新的计划可以开始了,你又让她去别人家玩。

马爱芜收拾地上的玻璃和奶水。吴国英说:你有原则,你管啊。

马敬业:是我的家族提供了一个机会,你的家一直在拖我们的后腿,不出钱你总可以出力吧。还我管。

吴国英:我管,当然是我管,我能指望谁啊,我就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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