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马敬业来到非常旧的单元楼里,过道上堆的满满的都是各家私有财产,用破席子盖着。灯要么极肮脏昏暗,要么坏掉。总算站在门口的时候,马敬业几乎丧失了敲门的勇气,犹豫半天,先小声敲门,好像怕邻居听到,没人应;更大声点,再没人应,再大声点。屋里明明开着灯,有人影。马敬业开始呼唤她的名字:巧玲,我是马敬业,开门啊。
音量也是不断加大,马敬业浑身都冒汗了,巧玲才搭腔:敬业大哥,你这是何苦来,都年过半百了你还来找我。大黑天的,我不接待你,你在外面冻得慌;我接待你,这算怎么回事?你是成了家的人,我做老姑娘也不是为了你,我喜欢。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一个门外,一个门里,马敬业垂头自省一番,本来就疲倦,越发没了精神,结果没说一句话就踱了出去,害得巧玲贴门缝听了半天。
第二天回京,马敬业上楼时正碰上吴国英一步一步地挪煤气罐,马敬业赶快上去扛起来就走。扛到厨房里,又自觉地安上管子。拎起开水壶又去打开水,刚放下开水壶,就拿起口袋又出去,回来时,买了鸡鸭鱼肉和蔬菜。流着汗的脸谄媚地微笑,眼看着吴国英说:我怕糟蹋了这些好东西,要不然我做给你们吃。
吴国英神色缓和:我来做,你休息吧。昨天你叔来电话了,手术成功,声音很有底气,听起来恢复得不错。
马敬业讨好地:好,这是好消息。我来摘菜。
与马敬业对坐而不自在的吴国英说:你把马爱芜房间里的灯泡给换了吧。
马敬业一跃而起,去换灯泡。
第六集
这一天马爱芜满十八岁,吴国英特意炒了一盘好吃、合父女俩口味的菜,等马敬业回来好一起吃。一天没好好吃一顿,马爱芜走到客厅里,看见一盘齐整的菜,拿起筷子就要吃。吴国英及时挡住了她,又斟了三杯红葡萄酒,她脸上神色凝重。马爱芜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吴国英轻声说:等你爸回来一起吃吧。
难得吴国英这么温柔地说话,马爱芜知道必有大事,于是在客厅里浏览报纸等着。天色已黑,母女俩越等越不耐烦,马敬业还不见踪影。马爱芜的报纸翻得啪啪响,吴国英转来转去盯着那盘菜发狠赌咒:老东西,没改几天好样,我早就知道他会原形毕露的,这才几天啊。
好不容易听到马敬业上楼的脚步声,吴国英眼中冒火,幸好及时瞥见那三杯葡萄酒,才以大事为重,努力镇定下来,强作欢颜。马敬业一进来,吴国英就宣布:今天爱芜满十八岁,可以喝酒了,我们请她喝一杯吧。
说完举起杯来,马敬业赶快捧了杯非常客气地说:就是,该喝一杯。嗨,我们的女儿都十八岁了,成人了,真不容易。十八岁要立志,要为一辈子有个打算。
吴国英碰他说:喝了你那杯吧。
马爱芜冲父母举一举杯,一饮而尽,不知道哪里来的丧棒心情,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都十八岁了,什么立志、打算,我都没有,混吃等死呗。
吴国英的死鱼眼睛闪着寒烁的光,厉声道:今天不许说这样的话,给你爸爸敬酒,感谢他的养育之恩。
马敬业容光焕发、略带腼腆地捧着酒杯,连忙打岔:嗨,同喜同喜,我们互相敬酒。
吴国英也有一股邪气在胸,母女俩就像两块同极磁铁,一碰就知道对方肠子里有几条蛔虫,可以厌恶得互相排斥弹开八丈远。吴国英对马敬业说:你别打岔,爱芜应该给你敬酒。
马爱芜咬着嘴唇心说:马敬业呀,马敬业,你是成也吴国英败也吴国英。
想着,她眼泪盈眶,抬头说:好,我敬你一杯,爸,你一年的工资给了我吃穿;妈,我也敬你一杯,你把工资变成了吃的穿的;我还要敬自己一杯,总算熬到十八岁,还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吴国英坐下,没喝酒,衰老的脸庞上冷漠孤独,她一言不发。把马敬业紧张得站起来又坐下去,语无伦次地说:好好的,怎么啦,明年会更好的。马爱芜闷头扒饭,也不管吴国英脸色怎么难看。
马敬业讪笑着说:不知怎么搞的,老张要我管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一把,老牛喜欢早去,想要一把;小王这几个月跟老婆吵架,晚上要睡办公室,也要一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整个下午把我的头都吵晕了。
你决定给谁了呢?吴国英表面冷漠地问,内心熔岩翻滚、炙手可热。
我还得想想再做决定。
一天到晚抱怨没提拔你,领导没眼色。你能当什么官?连这点小事都扯不清,让你管十几个人,你还不得愁死?
我当官?早死心了。你说怎么办?
既然小王睡那儿,老牛去了,办公室自然有人。
要是小王去刷牙、买馒头去了呢?
这是老牛说的吧,老张管钥匙的时候他放过这屁吗?
不知道。
他是冲你说的。人家老张还不一句话就把他给呛死。非要人家刷牙、买馒头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要进办公室,哪有那么尊贵?该等就得等。
你说的倒容易,你没见老牛那样子,不会罢休的。
你怕他,是不是?那是个欺负老实人的货,见你强他比哈巴狗还乖,见你弱他摇身就变成疯狗咬你。他混这么多年从没得过钥匙,你见他怎么着了吗?
说的也是,可怎么跟他说呢?
你是猪啊,教都教不会。
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嘴巴臭,骂了这个骂那个,都是猪和狗,你是什么?
马爱芜站起来说道:多谢酒菜,我回房了。
在父母的目送中,马爱芜心想:还立志呢,立志过你们这种生活?她没想到,她连她父母已经挣到的生活都没指望呢,她的前路实在渺茫。
新的学期开始,学校校园里有热闹起来。上课铃打响后,每间教室都逐渐安静下来,马爱芜的班上,值日生叫过坐下之后,一个女生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后面的男生咧着大嘴笑,周边的学生也笑起来。老师不无厌烦地教训全班:不要开这种危险的玩笑,同学有可能受伤。
但是那女生扶着桌子爬起来的时候笑容满面,对后面抽了她凳子的男生不但不生气,还妩媚地笑,然后自己把凳子拖到屁股底下坐了。马爱芜嘀咕了一句:生得贱。
她旁边同桌的女生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课堂进行着,一个纸团落在了同桌的头上,她回头去看,几个男生在窃笑,她娇嗔了一句:讨厌。
马爱芜说:别理那帮小人,越看他们还越来劲了。
没过多久,一个纸团掉在马爱芜的桌子上,她不动声色。又有几个纸团陆续掉在她们的桌上以及周围的地上,马爱芜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直到最后一个小纸团打在她的头上,使气氛完全白热化。马爱芜抓起桌上的几个纸团,嗖地站起来,脸上正义凛然,狠狠地将所有纸团噼里啪啦砸向最后一排男生。马爱芜的表情使他们笑不出来,马爱芜喘着粗气坐下,课堂格外安静。老师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继续到黑板上写字。
直到下课,那种紧张的气氛才随着下课铃的喧闹而突然化解。马爱芜站起来往外走时,不由得朝后面瞅了一眼,之间后排那几个学音乐、美术的男生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坏笑,连马晓宏都在笑嘻嘻地跟他们递眼神。马爱芜叫:马晓宏,你过来。
马晓宏赶紧站起来跟着马爱芜走到外面,马爱芜回身就问着他:你们说什么,笑什么?
马晓宏挠着头笑道:说你好话,真的。他们都觉得你漂亮,上次那几个考美术的请你做模特,你没答应,结果裘索去了,他们还是遗憾,觉得你的味道特别,特能激发灵感。
马爱芜不相信似的眯着眼说道:就说这个?那为什么扔纸团?
马晓宏说:他们打赌,谁能扔中你的,谁就得跟你约会,反而都被你砸了。他们刚才说,可惜了美人坯子,果然严肃认真不好约,所以谁都不敢上前说话了。
马爱芜瞥了嘴说:我觉得你们就是欺负女生,一点分寸都没有。
马晓宏没有答话,上课铃就响了,他赶快逃掉,进了教室,马爱芜随后进来,只见自己桌上一本世界名画册。马爱芜觉得奇怪,抬头看看,似乎全班同学都鬼鬼祟祟,一碰到她的视线就迅速躲开。等到马爱芜莫名其妙地翻开那本画册时,发现每一页都是裸女图。马爱芜的脸涨得通红,眼中隐约有泪,抬起头来看着全班,哑着嗓子问:这是谁的?
一个学美术的男生匆匆走上来,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直视马爱芜,拿过书,咕哝了一句:对不起,我落你桌上了。然后拿了书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
全班挺安静,马爱芜的眼中每个人都似笑非笑。她的眼泪滚落下来,老师刚刚走到讲台上,她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使老师莫名其妙地指着其背影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