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 第一卷 史前之前 【第三辑 俗世之事】(十一)

(十一)

山隐在福人的催促下,像抱着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武煞,轻轻地一跃,离开了地下室,离开了这个有生、有死、有荣、有衰的是非之地。福人叹了口气,仰望着地下室上面的空间,一边施五福礼,一边自言自语道:“希望我的慷慨,不会害了武煞。”

龙隐正要开口说话,听到福人的话,猛地闭上嘴,寻思了好一会儿才转向我,疑惑地问:“师傅,祖父慷慨相助,用至福草丸挽救已经悔悟的武煞伯伯,这本是好事,他为什么要叹息呢?”

不等我开口回答,躺在棺材盖上的婴孩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福人惊喜地奔向他,却没有抱起他,只是蹲下身子,表情凝重地看着他。那孩子闭着眼睛,蹬着小腿,挥舞着小胳膊,拼命地大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哭得没有力气了,才慢慢地停止了踢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当他看到身边的福人后,再一次大哭起来。这一次,他一边哭,一边吐,直吐得自己满身都是脏物。待孩子吐得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累得没有力气再哭了,迷迷糊糊地想睡没睡的时候,福人脱去了孩子身上的脏衣服,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孩子裹好,又轻轻地抱起他,无限怜惜地说:“孩子,你经受了阴阳制衡之苦,终于熬过了这场生死关。你是个不幸却也万幸的孩子啊,愿福祖保佑,让你在今后的人生中,修持过人,智慧过人。”

孩子似乎听懂了福人的话,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露出一丝淡淡地笑,随即闭上眼睛,安然入梦。福人轻轻地把孩子放到墙壁里的床上,温柔地对孩子说:“睡吧,一会儿就送你回家,让你回到家人的身边。”

放下孩子,福人回头盯着东家和大管家,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跳进了七星阵,捡起黄布又一跃而出。只这一跳一跃之间,福人已是身轻如燕,神清如月,心静如水。他拎着黄布,站在地坑边犹豫了瞬间,猛地扯开黄布,重新罩住了七星阵。

“师傅,祖父他?”龙隐和我同时发现了福人的变化,又惊又喜地问,“是不是啊?”

我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讲话,同时暗中用能量团阻止了福人接收龙隐的信息。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深知,福人的能量已在瞬间达到了能够与龙隐对话的程度,我也深知福人必须在高能量渐渐散失之前,尽量做好善后事宜。

显然,福人已经听到了龙隐刚才的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拱手道:“孩子,你在这里?和你的师傅在一起吗?请代我和我们家人感谢他对你的教诲和关照,你也要好生跟师傅学习。这一场灾难总算结束了,我会做好善后之事。你们请回吧,去忙更重要的事情。”

说罢,福人静静地立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当他确定龙隐没有应答,才施着五福礼,喃喃道:“福祖保佑,福家有幸,世人有福。”

龙隐见福人听不到他的声音,猛地转向我,惊愕地问:“师傅,您?”

我默默地点头,又默默地摆手,示意龙隐安静下来。龙隐心里百般不愿,无奈他无法挣脱我的束缚,只好撅着嘴不再说话。

这时,福人已经来到了大管家的跟前,叹息道:“大管家,这一场灾难,都是因为你背叛东家、监守自盗而引起的。你不觉得,该是你来收场的时候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假装昏迷呢?”

大管家被福人的话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福人,胆怯地说:“福人,我知道错了,您就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大管家的话让福人猛然一愣,他不解地问:“你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没有从中领悟到什么吗?难道,你还陷在糊涂中吗?”

大管家哆哆嗦嗦地说:“福人大人,我知道灾难是因我贪心而起,可我只不过偷了东家一个灵芝而已,罪不当死啊。”

福人再次叹息,道:“大管家,你好糊涂啊。你因偷盗灵芝而内心不安,因而引狼入室,使得福主有机会一步一步地实施他贪婪又罪恶的计划。你想一想,福主杀了多少人,你又间接地帮着福主杀了多少人?事到如今,你不但不好好忏悔,努力做好善后事宜,反而在这里假装昏死。你是想等大家走了之后,继续蒙骗东家吗?”

大管家一轱辘爬了起来,跪在棺材盖上,一边给福人磕头一边连声说道:“福人大人饶命,福人大人饶命。我知道我错了,您就放过我,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人贪必丧智,丧智必失福。你本是聪明之人,又跟了东家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会他的谦恭、仁善呢?”福人闭上眼睛,悲悯地说,“我不会要你的命,但是,你能不能保住命,就看你懂不懂得惜命了。”

听福人这样一说,大管家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向前挪了几步,几乎跪在了福人的脚面上,苟且地说:“多谢福人大人指点,我惜命,我惜命。以后我也会像东家一样,做大善之人,好好修持五福法。只是,我这肉身被那个可恶的福主消耗得差不多了,我真怕自己熬不了多久了。您就可怜可怜我,把最后一粒至福草丸送给我,让我养好身体,好效忠东家,效力于民吧。”

福人、龙隐和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悲从中来,不约而同地心向福祖,默默地诵念着“五福、五福、五福”。

霍地,东家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胡乱地说:“福祖有灵,您重重地责罚我吧。是我害了大管家,是我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是我欲壑难填,珍藏了太多宝物,都是我的罪过啊。”

几个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东家,只见他一拳一拳地敲打着自己的胸口,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见东家已经醒来,福人倒退一步,闪开了大管家,转向东家,开口道:“东家,您冷静冷静,万万不可太过激动。您身体内的阴阳能量马上就会彼此抗衡,这个时候如果不能保持冷静,很容易出现意外。”

“我死不足惜,如果能向市民们赎罪,就让我死吧。然后,请您作主,把我的所有财产分摊给市民。我知道钱无法抵消我的罪孽,但是此时此刻,除了钱,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话音刚落,东家的身体猛烈地抽搐起来,直抽得口吐白沫,屎尿皆出。

看着东家如此折腾,大管家先是惊惶失措,接着泪水汪洋,最后连滚带爬地凑到了东家的身边,凄厉地哭喊道:“东家,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随即,他又转向福人,向福人哀求道,“福人大人,您就行行好,把那至福草丸送给我吧,我不能死啊,我得留着这条狗命照顾东家,我得向父老乡亲赎罪呢。”

福人没有理大管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东家。龙隐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郁闷,大声喊道:“师傅,您放开我,我不能让这个贪得无厌的人继续折磨我的祖父。”

我连看也没有看一眼龙隐,幽幽地说:“我看,被折磨的是你吧?你的祖父知道孰轻孰重,怎么可能因他而折磨自己?”

说话间,东家已经停止了折腾,福人也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东家,您也过了这一劫。以后要放宽心,做个智慧的人,切不可因了小仁小义而荒废了一生的修持。”

筋疲力尽的东家感激地看着福人,虚弱地说:“在极光宝盒的日子里,我看尽了福主和几个管家的种种罪行,我知道,所有罪恶都因为我囤积财富而起。我也知道了,当财富像水一样流动时,它可以润泽很多人;当财富像冰一样冷藏在暗处时,它就会成为河底的暗礁,随时可能破坏过往的船只,祸害过往的生命。”

福人眼含热泪,轻轻地说:“东家,谁都知道,您经商所得,大多用来救济灾民,扶植弱小了。只不过您心地善良,明知道大管家心存不善,监守自盗,却念他伴您白手起家,风里雨里多年不改初衷,所以一直不忍心辞了他。现在您知道了,无限度地包容恶人恶事,最终毁灭的,可能是众多无辜者,甚至是仁善之人。”

东家默默地点头,轻轻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好吧,现在开始,我不求生,不求死,只等着自然来裁决我。如果我该死,我会死得无怨无悔;如果不该死,以后我会做个智慧的人,用实际行动向市民赎罪。”

“心怀痴迷,生而郁郁,死而郁郁;心智洞开,生而欣欣,死而欣欣。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吧。需要你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福人说着,来到了二管家和三管家的旁边,把盖在他们身上的床单扯下一半,转回来对东家说,“我来帮你脱下脏衣服,就用床单裹着你送你回家吧。权当你像婴儿一样,重生了一次。”

东家自知无力拒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福人帮他脱下裤子,用床单裹住了他。裹好东家,福人再次环顾四周,然后对大管家说:“我要带孩子和东家走了,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大管家原本写满绝望的脸上,再次绽放贪婪之色,他无耻地说:“福人大人,就把您的至福草丸施舍给我吧,我想好好活着,我想好好地活着啊。”

福人苦笑了一下,背起东家,抱着婴孩儿,一踮脚出了地下室,出了大管家府第——这座独占了一方好风水的豪宅大院,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就在我和龙隐紧随其后,离开大管家家没有多久,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

“师傅,是您还是我祖父?”龙隐迟疑地问。

“是自然。”我郑重地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因与已相关之人而鲁莽冲动,丧失智慧。”

龙隐陷入了反思当中,我也陷入了沉思当中。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准备着,与福人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有关五福法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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