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西沙Zt
战西沙
董少东
烟波浩渺的中国南海,西沙群岛像珍珠一样散落其间。其中有座小岛名叫琛航岛,1909年清朝广州水师提督李准率舰队巡视南海时,以舰队中的琛航舰为其命名(本版7月31日曾有详细报道)。
琛航岛得名65年后,这座小岛又以特殊的形式,庄严、永久地宣示着中国的主权。岛上建起一座烈士陵园,安葬着18位为收复西沙献出生命的人民海军烈士。
1974年1月,农历虎年春节来临前夕,中国海军与入侵西沙群岛的南越海军爆发西沙海战。是役,中国海军以小艇力敌大舰,以“海上拼刺刀”的英勇无畏完胜入侵之敌。
这是新中国海军进行的第一次反侵略战争,也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海军史上首次对外战争的完胜。经此一役,西沙三十余年再无战端!
战斗中牺牲的18位烈士,就安葬在琛航岛的最高处。那里,能望见蔚蓝的大海,祖国的海疆。
“要打仗了”
警报是在1974年1月15日拉响的。
这天上午,南海舰队司令部情报处的收报机一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一份份待译电报雪片般落到值班译电员李兆新的案头。
电报有不同来源,内容都是一个:南越“李常杰”号驱逐舰和“陈庆瑜”号驱逐舰,在西沙甘泉岛附近海域对我正常生产作业的402、407两艘渔轮进行骚扰和威胁。
李兆新不但要把一组组电码翻译成汉字,还要在海图上标出敌我舰船的位置。两张标示南海全部海域和领空的军用大地图覆盖着值班室的两面墙壁。甘泉岛所在的区域,早就不是第一次被标注。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纠缠出西沙海域的暗潮汹涌。
李兆新告诉记者,从1974年元旦之后,南越的军舰就开始在西沙永乐海域频繁活动。此前,他们已偷偷换掉了我国在南沙太平、中业、北屿、南予、南钥等岛屿上的主权碑,并派兵占领南沙的多个岛屿和西沙珊瑚岛。1973年年底,南越海军又在临近西沙的岘港开始集结登岛部队。种种迹象表明,南越有进一步侵占西沙的动向。
针对这些情况,南海舰队在此前几天刚刚召开了一次紧急战备防务会议。时任南海舰队司令员的张元培,是1930年入伍的老红军,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在皖南事变中突围而出,渡江战役后参加海军组建,带领新生舰队解放舟山群岛、一江山岛……这样一位身经百战、血火中成长的新中国第一代海军将领,已经从西沙的海风中嗅出了火药味。
李兆新记得,在那次紧急战备防务会议上,张元培就命令作战处向海军司令部写报告,要求从东海调军舰增援。“他对大家说:‘这次是实战,不再是演习,要打仗了!’”
张元培如何做出了如此准确的预判?参加过多次军情分析会的李兆新说,这里面可能有久经沙场训练出的直觉,更多的应该是出于对形势的准确推断。当时的情报和事后解密的档案、专家的分析都证实,西沙海战是南越蓄谋挑起的。
1973年,越战结束,美国从越南撤军。撤军前,美军把大量装备留给了南越西贡当局。军事实力的增长无助于南越极端恶化的社会矛盾,来自北越的压力一天天增强,南越总统阮文绍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危局了。他的选项是南沙和西沙。
南沙距离中国大陆有上千海里,中国海军鞭长莫及。西沙虽然距中国大陆较近,但当时南越海军连收美军10余艘战舰,自言海军实力进入世界前十,装备水平远超中国南海舰队,野心随之膨胀。
除了领土和资源这样的直接利益,搅乱中国南海更让南越能够浑水摸鱼。阮文绍盘算着在南海和中国挑起战端,借机把自己的靠山美国拉回来;盘算着利用南海诸岛挑起整个越南的民族情绪,从而在与北越的对抗中抢一个先手。
但阮文绍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最大的一个胜负手--中国的决心和能力。
中越舰船在西沙海域摩擦日渐频繁之时,1974年1月11日,中国外交部发表严正声明,重申中国对南海诸岛的领土主权,绝不容许南越当局对中国领土主权的任何侵犯。
紧急战备防务会议之后,南海舰队司令部就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入伍三年的李兆新,第一次感受到了临战状态的紧张。1月15日中午,他译出的一封特急电报把这种紧张状态彻底引燃:13时20分,南越军舰炮击竖在甘泉岛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
南越真的对西沙动手了!李兆新马上按响了通往指挥厅的报警器。
听完情报处的汇报,张元培立即下达命令:调榆林基地两艘猎潜艇火速去西沙海域执行任务。
不过,这道命令并非作战,而是巡逻,护渔护航。虽然张元培早有“这次是实战”的预判,但这毕竟只是一个预判,真正交战之前,中国军队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尽可能地以非战争形式维护国家主权,避免战争的发生。
猎潜艇只适合近海作战,而且作战对象是潜水艇,以这样的阵容去对抗南越驱逐舰,看上去也的确不是去作战,更像是一种象征意义的主权维护行动。
这其实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走!立即走!”
马上就要到1974年的春节了,中国北方正是寒冬腊月,而位于海南岛南侧的榆林基地仍是热浪滚滚。军港里,海浪轻涌,整齐排列的战舰拥波慢摇。
炎炎烈日下,几队海军战士挥汗如雨,紧张而有序地从4艘猎潜艇上卸下大大小小的设备,吊放岸上。这是4艘国产6604型猎潜艇,设计源自前苏联,艇龄已近10年,几近退役。从艇上卸下的设备,被换到不远处另外2艘同型号舰艇上,舷号271、274。它们即将起航,执行护卫西沙的使命。
码头旁的楼上,一位身材魁梧的海军军官站在窗边,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眉头紧皱。他就是榆林基地副司令员魏鸣森。
6604型猎潜艇长49.5米、宽6.2米、排水量319吨,设计最大航速18节,但经年使用,到1974年时,最高只能跑到12节了。名为猎潜艇,但中国海军实际使用时,更多地是在做低烈度的日常巡逻、护渔等任务,不属一线战斗舰艇。
当时正值冬季,东北季风盛行,南海海区风大浪高,小艇出海本就困难较大,更何况还要面对已经极度紧张的军情,不能不令人蹙眉。
唯一能令人略感宽慰的是,这种猎潜艇装着一门85毫米口径的前主炮,还算具备一定的水面作战能力。
堂堂南海舰队,面对如此危急军情,竟然只能靠这样的猎潜艇去打冲锋,家底真的如此单薄?
对此,李兆新告诉记者,当时南海舰队家底确实是比较寒酸,“千吨级以上的军舰是有,但是没法用啊。”
当时南海舰队最有战斗力的是4艘护卫舰,连驱逐舰都没有。“南宁”号是二战时日本建造的,早已超期服役,百病缠身,正在广州大修,另3条新式火炮护卫舰,由于辅机、炉灶、通信电台等设备故障,已确定日期返厂修理。其余炮艇、鱼雷艇吨位太小,航程有限,难以出远海作战。这样一来,魏鸣森手里只剩下6艘6604型猎潜艇了。海军士兵们选出舰况较好的2艘,再把各艇状态最好的设备攒在上面,拼出了271和274。
271和274艇不仅聚合了全大队的装备精华,更聚合了人员的精华。年初,正是老兵退役的时候,可那段时间的南海舰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舰队上下立足于战进行着准备。即将退役的老兵们,一听说有仗要打,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纷纷请战。结果,271和274的编制都超员了,部分战位实行了双岗。在瞬息万变、缺乏后勤支持的海战战场上,熟练老兵是舰艇最宝贵的财富。
16日中午,海上编队指挥班子(简称海指)正式确定,魏鸣森任指挥员,271为指挥艇。
正在271编队紧急备航时,海南军区来电,要求帮运7卡车物资给驻守西沙的民兵,海指命令物资全上274艇,留271应付意外。艇小物资多,装船速度很慢。预定起航的17时已过,7卡车物资还只装了一半。
19时,迟迟接不到编队出发消息的总参谋部,越过广州军区和南海舰队,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榆林基地询问情况。得知出航拖延,电话那头的总参副参谋长向仲华立马火了:“走!立即走!装多少算多少,装不上不管了!”
16日19时30分,271编队拉响汽笛,加速向西沙方向驶去。
“三不”原则
就在271编队拔锚起航几个小时后,停靠在广州基地的两艘南海舰队扫雷舰也接到了前往西沙的命令。
这两艘扫雷舰舷号389、396,编队号396。这种扫雷舰虽然被称为舰,其实个头也不大,排水量只有600吨,刚刚迈过了“舰”和“艇”的分界点,航海性能比之前出发的猎潜艇稍好,但其航速极慢,最大航速不到10节,再加上远在广州,调拨费时,所以并没有与271编队同行。
16日23时左右,出海命令传达到389舰上,要求立即前往西沙。而这时的389舰正在船厂进行例行维护,尚未完工。军令如山,战士们马上准备出发。
后来在西沙海战中荣立一等功的389舰主炮装填手杨宝河回忆,那时主炮的炮管刚涂了一遍红色的防腐漆,正式的灰色涂装是在航行过程中战士们自己完成的。防空用的高射机枪刚运上舰,也是战士们在海上安装固定的。
不过,396编队接到的命令同样不是作战,而是运输和支援。
经过一天的航行,396编队于17日夜首先到达了海南岛的榆林基地。在那里,396编队连夜装载淡水、给养,第二天一早再次起航。这些物资绝大部分是为驻守在西沙岛屿的民兵输送。
与此同时,汕头基地的两艘南海舰队猎潜艇281和282号也向着西沙群岛的永兴岛起航了。这是两艘国产新式猎潜艇,航速快,火力也更强,他们计划与271编队在永兴岛会合,共同执行巡逻任务。
海南军区则派出了4个民兵排前往西沙永乐群岛,准备登岛驻守琛航、晋卿、广金三岛。当时,我国在西沙群岛只在最大的永兴岛上有驻军,而离此近百公里的永乐群岛一直是无人荒岛。
从派民兵上岛防守的举动可以看出,中国使用的军事力量极其有限,出发点仅在守卫国土不被侵犯。
中央对开赴西沙的海军、民兵的指示,后来成了广为人知的“三不”原则,即“不主动惹事,不开第一枪,不能吃亏。”
对这些原则,李兆新也耳熟能详,他告诉记者,当时舰队首长的讲话中也是这样讲,不过,这样的表述可能仅限于口头。李兆新记得,在当时的往来电文、命令中,中央的指示应该是“在斗争中,坚持说理斗争原则。我舰艇部队在任何情况下均不先打第一炮,如入侵者向我攻击,我应坚决还击。”
电文中的指示是书面表述,更为严谨,而口语化的传达则包含着指战员自己的解读,其中差别甚是微妙。
据说,在得到西沙摩擦不断升级的报告之后,毛泽东说了一句:“看来,不打一仗,不足以维护中国的海洋权益!”随后在周恩来、叶剑英上报的方案上批复“同意”。西沙海战由此拉开帷幕。
但是这种说法只见于文学作品,在公开资料中,中央领导人对西沙情况的最初表态来自当时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叶剑英元帅。据《叶剑英年谱》记载,1月17日,叶剑英对总参谋部发出指示:“西沙斗争开始了,立即组织班子,加强值班,注意掌握情况,准备打仗。”
1月18日,经毛泽东同意,周恩来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提议中央军委以叶剑英牵头,邓小平、陈锡联等参加的五人小组(后苏振华加入),讨论处理军委的大事及紧急作战事项。
西沙之战前夕的中国,尚在“文革”期间、“四人帮”兴风作浪的时候。老帅叶剑英当时还扣着“二月逆流”的帽子。他的儿子、女婿因政治问题还被“四人帮”关在监狱中。邓小平则刚刚复出不久,1月5日才被任命为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抱病苦撑艰难时局的周恩来,也在忍受着“四人帮”的明枪暗箭。1月24日,西沙海战硝烟未散,矛头直指周恩来的“批林批孔”就开始了。
“文革”之中,虽有“军队不能乱”的“最高指示”,但军队不可能不受影响。特别是海军,正常作训基本被废止,平时只搞些锚地集训,基本没有大型演习。作战舰艇,尤其是舰龄偏长的老舰,往往失修。中国和南越的实力,原本不在一个量级,偏偏在西沙海战中,中国却要用小艇打大舰,“以弱敌强”。十年动乱,造就了这样的咄咄怪事。
幸好,中国海军有着人民军队一贯的优良传统。西沙海战中,从坐镇北京指挥的叶剑英、邓小平,到南海舰队司令张元培,再到一线指挥员魏鸣森,都是从战火硝烟中一路走来,他们参加过的、指挥过的战斗,从来都是以劣势装备抗击强大敌人,从来都是以弱胜强。
决定战争胜负的,归根到底是人。
对峙
从榆林基地装载物资出发的396编队,开全速向着西沙永乐群岛驰去。只是这两艘扫雷舰实在太慢了,编队一刻不停地跑了一天,才在18日20时赶到了永乐海域的琛航岛,与271编队会合。
此时的271编队已经与两艘南越军舰纠缠对峙了一整天。
271编队于17日上午10时抵达永兴岛。靠岸不久,编队接到指示,海指直接受广州军区指挥。按照广州军区指令,271编队从永兴岛搭载一个排的民兵和一个月给养,赶赴永乐群岛巡逻,并将民兵输送到晋卿岛驻守。
17日18时许,271编队驶抵永乐海域。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接近水天线,海面浮金万顷,视野极佳。观测长忽然报告,西方8海里处发现大型军舰1艘,我渔船2艘。
大型军舰必是敌舰无疑,271编队立即全速抵进。
敌舰这时也发现了271编队,发出灯光信号:你是何舰?等了一会儿没见回答,立即起锚,不待锚头出水,便转向行驶。
其实,不是271编队不做应答,而是因为国际灯光信号通用语言是英语,而我国海军自己的灯光信号是用汉语拼音组词。271艇的信号兵不通英文,只能对照信号手册逐词凑发。
271编队一面高速冲向敌舰,信号兵一面发出信号: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军,在此巡逻,立即离开我领海!
远海之上,无风也有4级大浪。冲到最高速的271编队一路劈波斩浪,激起的浪花甚至飞到了指挥室的舷窗上,一幅勇猛无畏的冲锋景象。等到信号兵把最后一个词“领海”发完,271编队已经冲到了敌舰2链处(1链约合20米),双方相距不过40米。
南越军舰的舷号已经清晰可见,它就是南越海军主力、4号驱逐舰“陈庆瑜”号,原美国海军“萨维奇”级护航驱逐舰,排水量1590吨。按照正常次序,舰艇应该待船锚完全离开水面后才能再做动作,可这个大家伙刚才的举动,显然是被两艘加起来还没他一半大的中国猎潜艇惊得慌了手脚。
一直跑到南越实际占领的珊瑚岛附近,“陈庆瑜”号才算定住了神,重新下锚,回头对中国舰艇发信号:“我是在越南共和国领海内巡逻,你船离开我领海。”
魏鸣森下令回复了一句:“西沙自古就是中国领土,你立即离开。”随后不再理会“陈庆瑜”号,转而驶近中国渔船。
这两艘渔船就是15日被南越军舰骚扰威胁的402和407。虽然是渔船,但船上渔民大多是民兵,面对越南军舰也毫不退让,已经与它们周旋了两天了。
是夜,402和407协助271编队把物资和人员转运到晋卿岛上。渔船船队负责人、南渔公司革委会副主任张秉林在会合之后登上了271艇。张秉林是部队转业干部,和魏鸣森是老相识了。
行伍出身的张秉林深知情报侦察的重要性,与南越军舰周旋的两天里,他一点儿没闲着,同时搞清了前敌侦察。此时,永乐群岛西三岛(珊瑚、甘泉、金银)由南越控制,东三岛(晋卿、琛航、广金)基本为我方掌控。南越在珊瑚、金银两岛已经有工事和驻军,大约七八十人。而敌舰艇除了4号,还有一条大舰16号。
转过天来,南越16号军舰“李常杰”号也冒了出来。两艘南越军舰看清了中国方面不过是两艘猎潜艇,胆子大了起来,一次次地仗着身量压迫中国舰船。
一次对抗中,“陈庆瑜”号和抵近甘泉岛侦察的407船重重地碰撞在一起,“陈庆瑜”号的铁锚还钩住了407的驾驶室,一时无法解脱。
407被“陈庆瑜”号拖在了一起,渔民们纷纷跑进了船舱。可没等南越水兵得意起来,渔民们又出来了,手里端着冲锋枪、举着手榴弹--民兵们是随身携带着武器的,枪栓拉得哗哗直响,手榴弹弦已经扣在指头之上。这回轮到南越水兵往船舱跑了。
这时,271编队也赶来驰援。“陈庆瑜”号又一次慌了神,马上炮口上扬45度归零,示意不会动武,随后又挂出“D”字旗,表示操纵失灵,冲撞是出于无意。
407于是主动退车,放脱其锚。几番较量,南越军舰始终没能占到上风。
18日傍晚,又一艘舷号为5的南越军舰来到了永乐海域,它是与“陈庆瑜”号同级的“陈平重”号。南越三艘大舰与中国两艘猎潜艇、三艘渔船,在永乐海域东西相持。
入夜,396编队支援赶到,魏鸣森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我方舰艇规模和火力都处在下风,但总算有了一点数量上的优势。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271的雷达上,南越舰艇所处的区域闪过四个亮点--他们的舰艇也变成了四艘。
第一枪
18日夜,没有月亮,星星也被薄云遮住光芒,大海和天空都是一片漆黑。经过几天剑拔弩张对峙的西沙海域,再次归于寂静。
这是大战之前的寂静。
21时,南海舰队情报处值班室,墙角的保密机忽然铃声大作,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李兆新赶忙拿起保密机,电话那端只说了两个字:“抄收。”随后就按照“洞幺两三”的通信员发音,念出了一长串的数字。
电话是南海舰队勤务团打来的,他们刚刚破译了一份重要南越密电,不但通过保密机专线报告,而且把内容再次加密,口传密码电报。
这是一份足以决定西沙局势走向的情报。译电后的内容是:“总统阮文绍复电海上旗舰陈平重,命令你们收复越南领土光和岛(琛航岛)。方针:采取温和路线,如中共开火,要立即还击消灭他们。10号、16号负责跟踪中共苏式护卫舰(电文如此),4号、5号支援BH分队登陆,消灭渔船和小船。行动时间定在19日6时25分。”
电报很快传到党中央,周恩来连夜和五人小组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会议决定:既要寸土必争,又不使战争扩大化。政治上争取主动,后发制人。
尽管中国一直努力避免战争,但南越的态度已经明确,西沙一战已经在所难免。
然而忙中出错,这样一份重要的情报,竟然没有传达到前线的海指。当时海指归广州军区指挥,可海指的电台却无法和广州军区直接通话,只能经南海舰队转送信息。当时中国军队繁琐、落后的通讯系统,出现了不该有的纰漏。
19日早晨6时许,天已大亮,马上就要到南越海军的行动时间了。271编队发现敌舰4艘分为左右2群,以蟹钳形慢速向广金、琛航合拢而来。
虽然海指并未获悉南越海军的行动计划,但这种攻击性的阵型已经足以说明一切。魏鸣森当即下令,一级战备,枪炮上膛!
271编队迎向南越“陈庆瑜”号和“陈平重”号,396编队则对敌“李常杰”号和前一天凌晨刚赶到的10号舰“怒涛”号。
此时,中国和南越双方的舰艇数量是4:4,吨位却是1:4。中国舰艇的主炮最大口径只有85毫米,南越舰上则有127毫米大炮。中国海军可以说完全处于劣势。
可是南越海军并没有马上与中国海军直接开战,他们也许以为以军舰的威慑就足以夺占琛航岛。军舰行动之前,他们的橡皮艇已经载着登陆部队出发了。这些橡皮艇直到到了琛航岛旁边,才被一直紧盯着南越海军舰艇的271编队发现。但由于舰艇和岛上民兵无法联络,海指得不到岛上的具体情况,只能通过望远镜目测观察。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中国驻岛民兵不辱使命,在琛航登岛的南越军人被民兵用刺刀生生逼了回去。而另一支在广金登岛的南越部队开了枪,试图武力夺岛,我国驻岛民兵开火反击,击毙数人,击退了侵岛之敌。
由于距离太远,岛上的这些情况,中国和南越的海军指挥官都没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不然的话,在第一枪已经由南越打响的情况下,西沙海战的开始时间可能要提前几个小时。
西沙海战时的南越海军指挥官叫何文锷,南越政权倒台后,他移民去了美国,并出版了《回忆录》。《回忆录》中记载:“黎文东中尉第一个登岸,他登陆后前进中开了枪,随后就被中国军队反击的枪弹打死。海军中尉杜繁荣试图夺取黎文东的尸体,但也被打死在橡皮艇旁边。”
登岛失败后,越军登陆分队才报告了情况。何文锷再将失败消息报告上级。越军上级机关随即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回复:“开火”。
据何文锷回忆,此命令是他亲自通过电台接听的,“我知道这不是通讯员传达,而是来自海军行动部的海军将领,我很熟悉他的声音。”
何文锷并没有马上执行“开火”的命令,可他的手下可能是被高度紧张的对峙压垮了。9时04分,“陈庆瑜”号后甲板机枪突然响了两声。
近在咫尺的271编队并没有像对手一样失控,而是发出警告:你首先射击,我向你提出严重警告,一切后果由你负责!连发3遍,对手未做回答。突然一名敌军官从舱里蹿出,狠狠扇了机枪手几个耳光,同时敌舰炮口归零,向深水区退去。
深水区不利小艇作战,海指遂下令编队回撤。
一小时后,南越两个舰艇编队再次展开进攻阵型,中国海军随即拉响了战斗警报。此时,南越海军已经脱离开中国舰艇的紧逼,抢占了利于发挥它们大口径火炮威力的战位。
10时23分,与396编队对垒的“李常杰”号上忽然火光一闪,南越海军率先开炮了!
海上拼刺刀
关于西沙海战是谁先开的第一炮,南越和我国曾在海战之后有过争论。实际上,南越“中国首先开炮”的说法是无端的指责。近30年后,何文锷的《回忆录》中也明确写出,10时24分,他在“陈平重”号上下达了开火命令,首先攻击271编队。更何况,早在几个小时前,他们的登岛部队已经首先向中国民兵开枪了。
不过,根据中国海军的记录,最先遭到攻击的是389舰,时间是10时23分。389舰主炮装填手杨宝河说,南越海军的第一发炮弹就命中了389舰的后甲板。巨大的冲击波让身在前甲板的他都打了个趔趄。
几乎就在同时,中国回击的炮弹就打了过去。
杨宝河说,那时候双方已经互相瞄准很长时间了,炮手的脚一直踏在击发踏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对面的南越军舰,一声令下就会全面开火。
南越军舰的攻击替中国舰艇编队下达了“开火”的命令,战士们本能地开始反击。海面上掠过炸雷一样的炮击声、爆炸声。
炮声一响,中国舰艇就一边开炮一边全速冲锋。拉出了“海上拼刺刀”的架势。我方艇小炮小,只有接敌近战,才能扬长避短。海上近战,双方比拼的就不再只是装备的强弱了,更是意志和勇气。
开战时,271编队距敌2000余米,刚开始冲锋,274艇驾驶台就被敌炮击中,政委冯松柏、副艇长周锡通中弹牺牲,多人负伤。随后,274艇烟幕筒又被击中,但毫不减速,紧随271艇,冒着敌强大火力,拖着烟幕猛插敌阵,从2000米一直打到几十米。
对着身量数倍于己的南越军舰,中国舰艇的火炮很难对其厚重装甲正面杀伤,但我方瞄准的是敌舰的耳(通信天线)、眼(雷达)、嘴(指挥所)3处。抵近后,中国舰艇的速射火力得到充分发挥,85毫米火炮对着这些位置一通猛砸,37毫米机关炮打得像机关枪,不断扫射敌舰舱面,让敌人无法冒头。
而南越军舰上的127毫米主炮这时却进入了射击死角,只能以副炮与我方对射,火力上的优势丧失了。
这场海战中对我方舰艇威胁最大的,是“陈庆瑜”号上的双76毫米舰炮。这种舰炮是非常先进的全自动舰炮,射速可达50发/分,几乎是我方85毫米主炮的三倍。然而,双方一线指挥员在这场海战中的一个相同的“误判”,却让战场形势发生了逆转。何文锷想当然地认为,处在编队后方的中国海军274艇是指挥舰,“陈平重”号和“陈庆瑜”号都瞄着274艇猛打。殊不知,中国的前线指挥魏鸣森此时在271艇上,冲锋在前。
而魏鸣森由于并不知道阮文绍给“陈平重”号的密电,仍把最先出现在战场的“陈庆瑜”号当成敌人旗舰,一心要把敌人的指挥中枢先打垮。接敌近战后,“陈庆瑜”号上的76毫米舰炮很快被打哑了。
战场另一端,389舰开战不久就中弹起火,仍拖着烈焰跟随396舰冲锋。396舰前甲板为双37炮和1门25炮,虽然挥弹如雨,颇具声势,但威力偏弱,无法重伤敌舰。389舰上的85毫米主炮开始发威。杨宝河回忆,在整个海战过程中,他一个人就装弹180发,装弹速度比平时训练的最高纪录还要快要多,手指被磨得露了骨头却浑然不觉。一发发沾着鲜血的炮弹推进炮膛,“咣咣咣”地不断轰响着。
对面是南越“李常杰”号和“怒涛”号。舰艇近身肉搏后,双方的战斗精神立马见出高下。“李常杰”号很快被389舰命中数发炮弹,以它的“身板”,其实受伤并不算重,可它马上掉头就跑,退出战场。
南越“怒涛”号在389舰和396舰的合击之下,指挥室被打飞,舰长当场身亡,驾驶系统完全被打坏。失去控制的“怒涛”号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海上乱撞,已经受到重创的389舰此时也已操纵不灵,结果撞在了一起。
这时,海战史上的一幕奇观出现了。杨宝河说,当时两艘舰离得实在太近,主炮的角度都无法瞄准了。389舰上的海军士兵们,竟然从船舱里拿出了冲锋枪、手榴弹、火箭筒,对着“怒涛”号就“招呼”开了。
这恐怕是世界任何一场海战中都没使用过的武器,军舰上原本也不会装备,389舰上的这些其实是运输品,准备输送给守岛民兵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卸船,先被情急之下的海军士兵拿来用了。
西沙海战之后,南越在国际上声称中国使用了“导弹”,其实那不过是陆军用的火箭筒。
战斗进行到11时,南越“陈平重”号和“陈庆瑜”号均被击伤,退出了战场,只剩失去控制的“怒涛”号在原地挣扎。
而这时的271编队和396编队,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389舰漏水严重,尾部下沉,不得不在琛航岛主动抢滩搁浅。271舰主炮故障,274舰炮弹打光,火力最弱的396舰,弹药也已经消耗了大半。
仗打到这个地步,胜负其实还未明了。以我方舰艇状况和弹药消耗,若敌残舰坚决返回攻击,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谁能往战场加上最后一块砝码,胜利的天平必然会向谁倾斜。
11时32分,我军的砝码来了!281编队两艘猎潜艇进入战场。
完胜
281编队原本早就该到西沙海域与271编队会合。
18日夜,阮文绍发给何文锷的密电被我军截获,南越军队的行动时间已经暴露。广州军区随即下达281编队驰援永乐群岛的命令。但是传达命令的通信兵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他只顾发报,却忘了查一下281编队的位置。
按照当时的海军操典,军舰靠岸后,会关闭电台,转由码头联络。而18日中午,281编队就已经抵达了永兴岛。
通信兵一遍遍地呼叫281编队,没有应答。
直到19日早晨8时许,281编队的282艇调试电台,这才收到了已经呼叫了几个小时的电报,“紧急命令:281编队驰赴永乐海域,接受海上指挥所命令。”
迟到了几个小时之后的这道“紧急命令”,已经变成了“十万火急”。281编队马上起航,全速驶向永乐海域。
虽然来得晚了,但281编队却成了决定战局最终胜负的力量。
当时,已经失去控制的“怒涛”号虽然看上去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但271编队已经没有能将其彻底击沉的武器了。281编队来了,南越的“怒涛”号在劫难逃。
而离此并不算远的南越残舰,也因为我281编队的到来而彻底失去了继续战斗的信心。何文锷在《回忆录》中写道:“11点25分左右,我从望远镜中发现8至10海里一艘有两个冥河式导弹发射箱的中国舰艇从东方高速接近。”
惊惧之下,何文锷丢下了“怒涛”号,下令撤兵。不过,何文锷的叙述并不完全属实。281编队是两艘新型国产猎潜艇,艇上的主要武器是双57毫米炮,根本就没有所谓“冥河式导弹发射箱”。这位南越海军高级指挥官是不是真的看错了,答案只有他自己清楚。
281编队的57毫米炮虽然口径不大,却火力强劲,极具杀伤力。“怒涛”号几乎成了靶舰,虽然最后仍挣扎着进行了一些射击,仍被击中弹药库,爆炸沉没。
这场耗时50余分钟的海战,以中国海军的完胜告终。
南越海军在西沙永乐海域的水面力量被彻底击溃之后,收复被他们侵占的珊瑚、甘泉、金银三岛,就如探囊取物了。
1月20日,我海军、陆军和民兵密切协同,连续攻占甘泉、珊瑚和金银三岛,全歼守敌,俘虏49人,其中有少校军官一名、尉官两名,还有一名美国人(美驻岘港领事馆联络官)。
海峡两岸的默契
不过,南越当局并没有马上接受西沙海战失败的教训。他们很快开始了大规模军事调动,两艘主力驱逐舰分别由芽庄和头顿(南越军港)调往距离西沙最近的岘港,岘港中的6艘军舰则向西沙方向运动。越南的空军也开始频频出动,一副要扩大战争规模的架势。
为了应对可能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海上战争,中央急调东海舰队3艘导弹护卫舰南下支援。
东海舰队护卫舰南下过程中,直接通过了台湾海峡,毛泽东命令“直接过”和蒋介石说“西沙战事紧啊”,广为人知。而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这段史实与坊间流传多有出入。
东海舰队护卫舰是在1月21日夜间通过的台湾海峡,当天李兆新也正在值班。他告诉记者,三舰通过台湾海峡时由南海舰队实行陆地指挥,舰队电报只收不发,而且实行灯火管制。“当时所有人都是高度紧张的,毕竟海峡两岸那时还是对峙状态,大陆军舰穿行台湾海峡没有先例。”
有文章称,当时台湾海军“打开航照灯”为大陆护卫舰导航,发出“请通过,请通过”的信号,甚至赠送给养。李兆新说,这都是演绎,当时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三艘护卫舰是以高度戒备状态通过台湾海峡的,沿海部队也进入高级别战备状态。如果台湾方面有什么举动,且不说有擦枪走火的可能,南海舰队的情报处肯定会马上获悉。
实际上,那一夜,与南海舰队情报处几近饱和状态的电文往来形成强烈反差的,恰恰是这些电文所关注的台湾海峡的安静。台湾和沿途通过的岛屿方面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
而近年亦有专家推断,认为不存在台湾为大陆海军“放行”之事。李兆新说,这样的说法站不住脚:“3艘护卫舰编队从台湾海军的眼皮子底下通过,是没有秘密可保的,台湾海军肯定是知道而且全程关注。当时,两艘台湾驱逐舰就在台湾海峡中线一侧,一直紧盯着东海舰队护卫舰。但两边都没吭声,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台湾对大陆军舰通过台湾海峡未作任何反应,其实是默许放行。在维护中国领土主权的立场上,台湾和大陆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默契。
东海舰队3艘导弹护卫舰于1月22日凌晨顺利通过台湾海峡,并于当天抵达南海舰队湛江基地。
李兆新记得,那天,南海舰队正在召开西沙海战庆功大会。会议还没开始,导弹护卫舰到港的消息传来,主席台上的张元培会也不开了,带着全舰队首长赶去迎接。临走,张元培兴冲冲地冲着大家说:“大舰来了,这回我们赢定了!”
不过,这回仗却不用打了。南越海军驶向西沙的6艘舰艇在距离中国领海40海里时退了回去。南海舰队截获了另一份南越高层的密电,电文中称:“避免下一步同中国作战。”
西沙群岛自此永久地回到了祖国怀抱。
(《环球视野globalview.cn》第488期,摘自2012年8月28日《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