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大结局
一月底的香港,天气潮湿阴冷,寒风刺骨,不能不让人想念加州明媚的阳光。志伟搭国泰班机抵港,入住靠近铜锣湾广场的富豪酒店,房间是通尼提前为他预订的。通尼曾在这里住过,他告诉志伟在房间里拉开窗帘就可以饱览维港景色。
通尼的原班人马都还留在香港。在跟公司CEO一番密斟之后,公司驻港办事处非但不会裁撤还要加以扩充,规模更胜以往。CEO明言现在更加看好公司在亚太地区的业务前景,常驻香港有利于进军大陆市场。这真是峰回路转,刚过完新年,通尼便飞回香港,在国金中心租了一处更大的办公室,装修布置起来。
抵埠的第二天,志伟把爱伦引荐给通尼,之后他便转飞新加坡隐身。后面该轮到通尼粉墨登场了。如果说起始是志伟提供了一个鸡蛋,那么通尼的后续工作则是加入起司,苏打和面粉,把它做成一个大蛋糕,整件事的后续发展已远远超出志伟最初的设想。
这几年刘路胖了很多,日子过得舒心,自然肉长的快。刚到深圳时他的体重还不到七十公斤,现在是九十出头,他本来个子就不高,肚皮圆滚滚的,胖得像个球,横着竖着都差不多。虽然食肠宽大,气量却小,公司里不服他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被他用不同的方式赶走。
刘璐从上任初的有权势无威信,慢慢过渡到现在他一个眼神就有人心领神会,跑前跑后地去操办,公司里的老人差不多走光了,后进来的人必须对他刘总恭敬有加才能在公司里存活。
北京的梁总派刘路来深圳接管公司但并没有完全放手,把公司的财务和人事权交给他掌管,很多事都要请示北京,实际上他是个“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的角色,大权还在北京那边。
但是刘路并不满足于做一个传声筒,他有更高的追求。对于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刘路渐渐感到不满,于是开始寻找新的机会,有摸准他心思的手下给他出主意,在外面搞一个私募基金,公司现有的客户都可以成为基金的吸纳对象。
二月初,刘路带着他的两名助理经罗湖通关到港,之后由爱伦陪同,来到中环。一行人在刚刚装修好的会客室里第一次和通尼见面。
通尼先向来客介绍他的两个助手,一个是有爱尔兰,希腊和意大利等至少四五种血统的詹姆斯,头衔是所罗门投资银行亚太区高级副总裁,另一个是叙利亚和意大利混血的弗瑞蒂,头衔是分析师,一左一右,站在通尼身后助阵。
寒暄过后,转入正题,通尼先介绍公司的背景,然后是目前的投资方向,“我们致力投资在某些高新科技公司,看好目前最具有潜力的E-COMMERCE,包括几个专门开发用于B-B,B-C等非传统商业模式软件的公司,为方便国际投资人,我们最新推出一个非常适合亚太地区投资者的可换股债券项目,这个债券的收益将跟随纳斯达克指数浮动而调整。。。”
接下来由弗瑞蒂分析科技行业发展前景,然后是詹姆斯解释这个可换股债券项目的运作模式,架构,预计收益率和风险评估等,在投影仪上演示了一堆图表和文字,之后,通尼客气地向刘路征询意见。
此时刘路头脑中已是混沌一片,刚被塞进去一大堆中英文混杂的新鲜名词和概念,一时间还理不出个头绪来。等到通尼发问,刘路心里发虚,可是又不想让对方小看了自己,既然对方提问了总要说点什么。刘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眼前这三位都是美国华尔街的专业人士,就凭这家公司把办公地点设在中环,其背后的实力便可以想见。
刘路清清嗓子,“嗯,很好,我听说现在美国最热门的是处理电脑千年虫,年底会不会真的天下大乱,到了世界末日?”
通尼一笑,“刘先生信主吗?”
刘路不明就里,“不大信。”
通尼手摁着心脏部位,认真地说,“我是信主的,可是我不相信一九九九年底会是世界末日,刘先生不信主,更没有理由相信这些吧。”
刘路自嘲地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信这套,就是随便这么一说。”
回到深圳,刘路把几个助手叫过来商议要不要买这债券,一个助手小心翼翼地说,“去年美国人刚在香港吃过亏,还能信他们吗?”
刘路非常自信地一摆手,“这根本不是问题,美国人肯定讲信誉,不讲信用还怎么玩?人家是玩金融的祖宗,你们学期货,全套教材都是抄美国人的,我们跟人家相比还差得远呢!”
一九九九年底,刘路一行七人由通尼安排赴美国考察,沿途游览了东西两岸的几个大城市,并实地考察了一下拉斯维加斯赌城。此番游历,令刘路感到心满意足,他非常佩服自己当初的英明决策。
纳斯达克指数从年初的两千多百点一路冲上三千,直奔四千点而来,刘路决定加码买入,把基金账户内的全部流动资金都拿出来,连同他自己的几十万积蓄全都投在债券上。
这一年里,志伟一直在努力使公司转型,从过去的生意模式里脱离出来,这中间经历了一些波折。陈兴有意自立门户,志伟和陈兴长谈过一次,分析利害关系,希望陈兴回心转意,继续跟着他。最后,志伟眼见陈兴去意已决,便答应了陈兴,把自己在南边的进货渠道转介给他,志伟则彻底退出这行生意。
吴江托付志伟查询马来华侨王世昌的事业有了结果,方琳通过关系查明,原来这个王世昌出生在印尼,幼年随父母到北京,初中毕业即插队下乡,后犯了事被判刑。八十年代初,王世昌在刑满释放后通过海外亲属关系办理移民移居海外,九二年以外商身份到国内发展。
志伟把方琳查询到的情形告诉了吴江,也没问吴江为什么查这个人的背景。志伟倒是问过方琳,为什么她能弄到这么详细精确的资料。方琳抿嘴一笑,“因为我知道这种事该问谁。”
两千年三月,纳斯达克指数在创下五千点历史性高位之后一泻千里。到了五月初,刘路感觉不妥,过关来找通尼,要求卖出手中持有的债券。通尼拿出双方签订的合同书,指出里面有一段说明,“本公司谨代理此项产品,不承诺在将来任何时候有义务向客户赎回。”
通尼两手一摊,对刘路说,“非常遗憾,我帮不了你,你可以去找发行这个债券的公司商量解决。”
刘路追着问,“这公司在哪儿?”
“千里达。”
刘路懵了,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在哪个洲?
回到深圳,刘路和几个心腹一合计,与其跨海越洋跟外人费劲纠缠,不如在内地找几个下家,把债券转卖出去,弥补自家的损失。照方抓药,把通尼给他的那套宣传材料连合同书稍加改动,经过一番努力,居然卖出去将近一半。刘路刚松了口气,接着又开始担心,要是这指数继续跌就麻烦了,买了债券的人还得回来找他。
刘路开始每天求神拜佛,盼着这指数止跌回升,但是事与愿违,纳斯达克指数像坐在滑梯上一样,一个劲地往下溜,刘路是心急火燎,坐卧不宁。从刘路手里买进债券的人发觉不对,找上门来闹事,他弄的那个基金也出了问题,资金周转不灵,亏损严重,客户闻风而至,都追着刘路要讨个说法。
八月,爱伦从香港打电话给志伟,和他商讨账户的事,顺便告诉他一个消息,刘路失踪了,下落不明。之后,志伟分别在陈萍和吴江那里证实了这个消息。
志伟非常希望刘路还活在人世,希望他也体验一下分分钟都活在被人追杀的恐惧当中,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刻提防的那种感觉。死不过一刀之痛,瞬间的事,一闭眼就过去了,比死还要难熬的是生不如死。
现在志伟终于可以告慰舒敏的在天之灵,为了这一天他用尽心机。
这年夏天,通尼去了夏威夷度假,享受阳光沙滩,美女佳肴。八月底才回到纽约。十一月初通尼打电话邀请志伟到他在长岛的新居去参加圣诞聚会。
东湾有一段丘陵地带,夹在两条高速公路之间,在向阳的山坡上有两排房子,依坡而建,高低错落,一条盘山小路蜿蜒而上绕过一道山梁通到这里。站在窗前可以俯瞰山脚下的城市,目光望远一点,可以看到海水退去后留下的一片滩涂湿地。
早上九点半,志伟刚从洗手间出来,听到门钟响,此时方琳已经上班去了,整栋房子里只剩他一人。志伟望一眼监视器,画面里有一男一女站在门外,二人都穿着长风衣,这副打扮比较少见。
志伟接通对讲机,就见那男人抬手把一只皮夹对准摄像头,说“FBI,我们想和陈伟先生谈谈。”
志伟穿好衣服,下楼打开门,把来人让进客厅里落座,虽然志伟还不清楚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来意,但心里已有预感他们带来的肯定不会是好消息。
“我们是来了解你和陈兴的关系。”
“他是我的朋友。”志伟不动声色地回答,心里却为陈兴担忧。
“你和他有没有生意往来?”
志伟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十分钟后志伟起身送客,神情轻松,泰然自若,微笑着把两位联邦探员送出门。
坐在窗前,眺望远方,感觉心中空空荡荡。志伟现在不单是无债一身轻,而且是无产一身清。
人生不在于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享有多少自由,无论谁也不可能占有财富直到永远,眼前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失去。何为占有,那只不过是暂时的停驻,终究要转换到下一个寄主手中。与其担惊受怕地守着财产还不如主动放弃,放弃比占有更让人轻松自在。
人世间的爱也罢恨也罢都会过去,爱得惊天动地也好,恨得不共戴天也好,最后都会湮灭于无形,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想不明白的时候会有苦恼,想明白了会觉得无趣,真不知道是想明白了好还是想不明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