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答辩 只作说明
沈醉
感谢乔家才骂我
从去冬以来,台湾来京的亲友,不少人以爱护的口吻告诉我,说台湾有人写文章不断骂我,而且收入了他的选集中,他们希望我千万不要为此事而生气。我听后总是大笑一阵,然后坦然地说:有人写文章骂,说明我还有骂的价值,而能收入其选集中,我不但不会生气,还要表示感谢。一个人在一生中,能有几个够条件被别人写到书上去骂?不管怎样,名留书上的时间,总会比我活在世上的时间要长得多,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所以我绝不会因为被骂了一通,就那么沉不住气,只希望有机会能拜读一下全文就满意了。
不少亲友很够交情,几个月内,我先后收到从美国、日本、香港等处寄来的老同事乔家才先生的大作《浩然集》十九部之多,我除留两部外,其他均捐赠有关部门和送与几位有关人士作参考。乔先生的大作共五册,其中一册《为历史作证》中,有一段说“沈醉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写得不太长,正如他在该文后面所说:“…… 怕污了我的笔墨。”这次骂得不太痛快,连我这被骂的也没有过上瘾。幸好乔先生有位朋友从纽约到台湾,寒喧几句之后就说乔先生骂得还不够,因拙著《我所知道 的戴笠》一书,在美国(也许在欧洲、亚洲也一样)到处可以看见,他们认为这“绝不是沈醉本人作品,是由共产党干部捉刀代笔,利用他的名字而已……”。由于看了拙著之后,认为我“诬蔑了蒋委员长和戴笠将军,丑化了国民政府……”,所以阅后“令人发指”。真没有想到,我一本书会使得我一些旧同事(当然是指在军统局工作过的同事),气成那个样子,真是抱歉得很。
乔先生经这位纽约来客(此公大名已有人告诉我)一番劝导之后,便又再来一篇洋洋万余字的长文大骂一通。我看了倒有点舒适感,它比上篇几千宇象样一些了。不过乔先生在《再为戴笠辩诬》中用的小标题是“共干捉刀沈醉署名”。但提出的问题那么不着边际,我不想加以答辩,只想说明几点,因为将来或有见面之时,何必破口大骂呢?
共产党→国民党→共产党?
乔先生为了说明我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而给我列了一个公式:“共产党→国民党→共产党”。为了要说明这个公式是有根有据,他不惜在文章里写下这么一段:“沈醉原来跟着中共中委顾顺章跑腿,所以学会不少鬼名堂。顾顺章投降国民党后,沈醉摇尾乞怜,投靠在戴笠名下,做一名打手,摇身一变,由共产党变成国民党,能说不是共产党的叛徒吗?现在又摇身一变,变成共产党,能把过去背叛共产党的罪名抵消了吗?不会,总有一天会被清算斗争的。”
乔先生在执笔时,不知真忘记还是假忘记,我参加军统(特务处)时才十八岁,顾顺章早就被国民党调查室(中统前身)抓去,我连顾都没见过。如果我是跟过顾顺章的话,就会跟顾一样投入中统,绝不可能是在军统。如果我真的是中共叛徒,戴笠绝不会那样信任我。我在军统不但当了几年总务处长,而且长期担任过总值日官,这点乔先生当不会记不得吧?乔先生认为我又“摇身一变,变成共产党”,我太蒙抬举了,竟一而再成了共产党。看在老同事爱搜集情报的关系上,我不妨提供一个十分准确的材料:“沈醉现在是一个无党无派的普通人”。
所谓共干捉刀沈醉署名
据说,乔先生又有位朋友告诉他这样一个消息:“沈醉人格太低,良心太坏,居心叵测,早巳遭受天谴,祸延子女。他的子女,不是瞎子,就是拐子。”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惜老天爷并不是那样不公正。我的几个孩子(包括孙子、外孙),不但个个健康,而且都是游泳健将,女儿中还有一个被选上“健美妈妈”。但和乔先生相比,我就大有逊色了。乔先生的大公子在大陆上早已成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而女公子最近申请加入“民革”(即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也得到批准。而我在国内唯一的女儿,虽已当上了编辑,但还不够加入共产党的条件。她的履历表上,在党派一栏中,仍然只能填上“群众”。这一点,乔先生很值得安慰,也很值得骄傲吧!
至于在乔先生笔下,一再提到我写的东西是“共干捉刀沈醉署名”。可能乔先生还是用四十年前的眼光来度我。当时我只会在公文上批几个字。我估计,最近台湾李敖先生写的关于《蒋家父子……》一文中提到“沈醉以前是蒋手下……写了几本回忆录,台湾的地下出版商已经出版了四本。”乔先生如果想再找材料骂我,这四本书大可翻一翻。在拙著《我这三十年》(国内发行一百五十万册,还有英文和日文版本。香港版《大陆生活三十年》由香港镜报出版,已连续发行了四版)。香港版上册第四十页中我写道:“有人说我是人民的罪人,我怎么也想不通……所谓罪者,只是由于‘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缘故罢了。……戴笠过去一直培养我,我对戴笠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你要说戴笠如何……我却认为戴笠是个智勇双全的奇男子。”同书下册第三页中我又写道:“我站在戴笠的墓前,不由得思绪万千,…… 自己过去追随戴笠干下的罪行,早已深恶痛绝,但对戴笠个人的私情,却总是有些难以忘怀。想到共产党人如此不念旧恶的宽大胸怀,想到戴笠依旧安静地长眠地下,我激动异常。”试想,以上这些用白纸黑字印在书上的话,如果不是出自我的手笔,别人会有这样的感触吗?我八一年在香港撰写《战犯改造所见闻》时,不少记者看我连底稿都不打,在稿纸上一气呵成,很感惊异。很多人认为我在北京写东西揭露国民党过去的罪行,不是自己本意,而是骗取信任。可是我到了香港,并没有投奔“自由世界”去充当“反共义士”,领取大笔奖赏,出卖自己的灵魂。我本来有一年的假期,但不到一个月我便回到北京。我认为这是在十亿中国人民面前,保持了自己的气节。扪心自问,我是站在全国人民一边,无愧于做一个站起来的中国人。阁下的笔再骂得凶一些,也无损于我的为人!
(香港《镜报月刊》,一九八八年六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