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瘦小的身影和表哥们模糊的面容在他的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晃动,虚幻,且不真切。就连是母亲,他也只记得她看着他时的又骄傲又谦卑的眼神,还有小时候每一次他离开家时,她都会抹着眼泪,远远地把他送到村头的第二个小山湾,看着他自己撑着竹排过河去。最后一次离家时,母亲瘦小的身子已经不能完全伸直,即使是站立时,也像煮熟的虾子那样弯曲着,他曾以为那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山路上背负重物所致,后来才听说是因为缺钙。
最后一次与她告别,是他出国之前回家那一趟。那时他已经与何洁匆忙地结了婚,本来指望着她会跟他一起回家拜见父母的,她却说身体不太舒服,不想去。他只带了一张两个人在大学校园里的合影和结婚证回去。两个乡下老人看着照片中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乐得笑不拢嘴。那张照片被前来恭贺的乡亲们一一传送观赏,赞叹不已。最后被摆到高高的仙台上,那是他留给家里的唯一礼物。
阿辉,阿祥和阿才三个表哥那时肯定也来了,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跟他们都做过什么了。用现在流行的网络术语来说,他们都是存在感不强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气场微弱。他想:其实他自己也是,在神采飞扬充满阳光的城里人和洋人的人群中,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很少有人在乎他说的话,或者在乎他的存在。只是在家乡除外。他是村子里少有的大学生,然后是唯一的大学教师,后来更是唯一的出国留学生。他是家乡的骄傲,只不过一直以来,乡亲们对他众星捧月般的尊崇仰止并不能真正驱除他在另外的圈子里只是个影子般存在的空虚感,甚至只是让他更加厌恶。
刚才应该跟小燕拿到表哥们的电话,然后亲自拜托他们的,可是真的很难开口啊,这么久以来都没理过他们,现在一开口就是跟他们要钱,怎么说得过去?
“我错了,我错了。”他微弱地想: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我怎么活成这个样子?
“是你自己活得人不像个人!你照照镜子看,你还像个人吗?”何洁尖利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了过来。他微微地皱起眉头。
“我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又怎么样?”他愤愤地对着那把插进心头的刀子抗议道:“老子算看透了。我就缺了点钱而已,有了工作,有了钱,谁他妈的不能活得人模狗样的。去你娘的!”
这样发泄了之后,他清醒了一些,便颤微微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钱!钱!钱!我一定要马上找够至少一万美金寄回去救母亲!
一万美金,然后再跟国内的亲戚借一些,听说现在农民也有医保补助一部分,那就暂时够了。本来银行里就有六千的,等到月底发工资,再从信用卡取些现金,就差不多了。要不是何洁取走三千刀的话。。。
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把那三千刀吐出来,那可是救命的钱。佑根打定了主意,便开车回家去,好整以暇地等待何洁回家,准备跟她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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