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第四章 寸心之内,十方之外】(二)(1)

接下来的几天里,盘古时常早出晚归。就算他在土山的时候,也总是不停地忙碌。他是宽容的、体贴的,也是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的。可惜,已经被焦虑折磨得就要失去理智的我,根本无法体会盘古的良苦用心。只要逮到他的影子,我就不停地抱怨,说他嫌我啰嗦了,不愿意理我了,总是丢下我和小泥人们不管了,一个人跑出去躲清静。

盘古一直憨厚地笑,被我逼急了,就用香甜的果子来堵我的嘴巴,再被我逼急了,就絮絮叨叨地说:“你呀,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自己折磨自己。这也是你必须走过的一劫啊,只希望你能早些走过。”

盘古一说这话,我的火气更大了。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虎视眈眈地立在他的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事情明晃晃地摆在这里,怎么是我自己折磨自己呢?我们辛辛苦苦地在这里照看小泥人,老者和长者他们干吗去了?他们的能量那么强,直接给人类一些肉体不就行了,干吗要我们这么艰难?让我们艰难也行,干吗条件要这样艰苦?你看看那破天,整天晴得悲惨不堪,你再看看那破太阳,整天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这不是故意伤害小泥人吗?我们已经弱成这副模样了,他们也不来帮助我们,就是太过分了嘛。”

盘古瞪大了眼睛看我,直到我发泄完了,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结结巴巴地说:“女娲啊,你很弱吗?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看着你这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我都有一种错觉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我并不认错,仍旧火气不减地嚷道:“你有什么错觉?难道是我制造了麻烦,让小泥人们受苦了?”

盘古摇着头笑,无奈地说:“女娲,你还记得你的另一个名字吗?你知道长者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水儿吗?”

听到“水儿”两个字,我一下子心虚起来,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

“女娲,极乐之心,也要像水一样,得流动,得不停地流动。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不断地超越自己,不断地升级极乐之心的内涵,但是,我们不能随意地升级自己心中的私欲。一旦欲令智昏,我们也就遗失了本性,迷失了自己。到那个时候,不要说你我不再相知、不能相见,就是与本性的自己也难得一见。”盘古越说越严肃,干脆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边,拉着我的手,让我也坐了下来,才继续说道,“你觉得我们辛苦吗?你觉得老者、长者他们轻闲吗?我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都得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撇了撇嘴,不肯说话。

盘古微笑着,认真地问道:“水儿,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的这个时空里,只有你我和小泥人们,不见其他人?”

盘古的提问让我的心激灵一下,随即隐隐地痛了起来。我早就注意到了,我们生活在相对独立的时空里,既没有谁来帮助我们,也没有谁来伤害我们。我们所遇到的麻烦,都是自然界里自然存在的,是只要我们不懈地努力便可以克服和解决的。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思量过,为什么会有如此独立的时空。

我是知道的,想要超越周边环境的影响,搭建出只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的时空,需要忘我的心念、高度的韧性、绝对的定性和强大的能量。我这里所说的相对独立的时空,范围相当小的,小到只有立身之地的空间,小到只有眨眼间这么短暂。

这个“相对独立时空”的概念,是当年我学画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位老师给我讲的。

当时,我四处拜师学画,却没有哪位老师愿意收我。因为,我对画痴迷的程度,往往超过了那些已成名的画师。并且,一点也不懂得画的我,竟在老师面前夸夸其谈我的“用心念作画”的理念。

大多数画师会笑呵呵地听我说完自己的理念,然后委婉地说他们技艺太低,教不了我,再然后笑呵呵地把我送走。偶尔也会遇到脾气比较急躁的画师,他们不等我讲完自己的理念,就直言说我不适合他们,然后把我灰溜溜地赶出画室。

那一天,我又一次被一位著名的画师送了出来,正沮丧地坐在路边的土墩上,托着下巴叹息。一位白发飘飘的老人家,静静地走近我,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的心里原本就装满了委屈,被老人家这样一看,越发地委屈了。我撅着嘴,眼泪汪汪地对老人家说:“您很喜欢看热闹吗?一个伤心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老人家摇了摇头,咂着嘴说:“堂堂大男儿,坐在这里酝酿眼泪,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不好看您还看,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别过身去,悄悄地抹着眼睛。

不曾想,老人家挪动了几步,又立在了我的面前,撇着嘴说:“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要谁同情你呀?”

我委屈地看着老人家,愤愤不平地说:“您又不知道我遇到了多么伤心的事,干吗要批评我?”

“那,你说说看。没准,我能帮助你呢。”老人家笑着说。

“您会画画吗?”我追问道。

老人家慢条斯理地说:“那要看你这个‘会画画’的标准是什么了。你说的会画画,是指用笔画画?用眼画画?用心画画?还是用意画画?”

听老人家这样说,我霍地蹿了起来,紧紧地握住老人家的手说:“师父,我终于找到您了。”

老人家抽回自己的手,嗔怪道:“臭小子,发的什么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想捏坏我老人家啊。”

“不是,不是。”我再次抓住老人家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手背,喜笑颜开地说,“师父,您说的用心画画、用意画画,一定就是我说的用心念画画吧?我就想学用心念画画,我觉得画画就要用心念,不能只用眼睛和笔。”

“哎哟,真是肉麻。”老人家再次抽回手,咧着嘴,哼了两声,戏谑地说,“所以,那些画师都觉得你是一个痴癫之人,谁也不愿意理你?””

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叹息着说:“是啊,我每天被画师们拒绝,都有些泄气了。”

“臭小子,你自己泄气,关人家画师什么事啊?”老人家伸出手对我说,“拿来,我看看。”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画啊。”老人家不耐烦地说。

“什么画啊?”我更迷糊了。

“你的画呗。臭小子。”老人家毫不客气地说。

“我没有画过画啊,我还没有师父啊。”我理直气壮地说。

啪,老人家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把,不屑地说:“没画过画就去拜师,你以为你是天公啊?你没画过画就宣扬什么意念画画,你以为画师都是空想家啊?”

我摸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嘴里不敢说,在心里反抗道:“您说得对就可以随便打人啊?”

啪,又是一把拍在我的脑袋上,老人家笑着说:“师父我就打你了,你看看你是逃跑呢,还是怎么着?”

“师父”,我大叫着,扑通一声跪在了老人家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兴奋地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得,得,得。”老人家把我拉了起来,啧啧地叹息着说,“就你这心性,还用意念画画呢。我看你还是先学会平静和淡然吧。还有,以后你给我稳当点,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否则,我这把老骨头,非让你给晃散了不可。”

听师父这样说,我连忙转过身去,不容分说地一把背起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师父,从此后,除了教我画画外,我绝不让您辛苦一丝一毫。”

师父哈哈大笑着说:“小子,你的孝心是不错。不过,想背负我,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师父,您可真能吓唬人。像您这样清逸的老人家,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世俗的垃圾,我怎么会背负不了呢。您老就放心地给我指路好了。”我兴致勃勃地说,“目标,我们的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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