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我的可怜相让老者动了恻隐之心,他缓和了语气,温和地说:“水儿,希望你能记住,拥有强大的能量却没有如如之心,这就好比拥有一身的武艺却没有德行一样,人是被动的,是时刻被环境、被他人牵扯着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可能自然而然地偏离正轨,也可能毫无察觉地扮演恶魔。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情形下,极少有人能够静定下来反观自己,而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做得都对。就说你吧,现阶段,你的首要任务是和盘古一起养育小泥人。在生命的种子生根发芽之前,你想返回石界去带回一些实用技术,我们且不说这样的计划可不可行,也不管带回来的技术是否可用,我们只须明确,你这样的决定,已经给自己铺就了一条岔路。接下来,你又要回溯土界的历史,想回到几千年前,这是你铺就的第二条岔路。你根本没有辨别时间和空间的方向就横冲直撞地乱跑,结果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处,这已经踏上了第三条岔路。你撞到了这小子,瓦罐碎了,谷粒散了,于是你回转身来勇于担当责任,一粒粒地帮他捡谷粒。你既不记得可以运用智慧和能量来做事,也顾不得自己所谓的正事。可以说,至此,你已经完全迷路了。假使你继续向前走,说不定还会接二连三地遇到意外之事,那么你就会接二连三地铺就岔路。试想一下,那样的话,你最终会走到哪里?几时才能回还?”
听罢老翁的教诲,我羞愧难当。可是,几点疑虑又促使我几欲硬着头皮向他发问。首先,我已经与我的天魂合二为一,为什么我拥有了强大的能量却并不具足能力和智慧?其次,我曾运用神识穿越时空去提取信息,结果是迅捷而又准确的。就是说,我的一念之间就是一个来回,怎么可能像老者说的那样不知不觉中铺就了一条又一条岔路,直到迷失方向呢?还有,这位老翁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既然知道我的名字,肯定知道盘古此时的状况,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不帮上一把,以解除盘古的痛苦?
可是,当我的目光再次与老翁那刚柔相济的目光相对之时,我闭紧了翕动了多次也没能张开的嘴巴。其实,我的心里明白:老翁不帮忙自有他不帮忙的道理,他为什么知道我是水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我提的醒儿是对我有益的。想到第二个问题,我忽然意识到,由神识单独出行与神识、能量团同时出行是完全不同的情形。神识单独出行,就像一念来去那样,掌控权在能量团,所以神识的每一次出行都是由能量团到目的地,再原路返回,等于每次出行都是单一的路线。当神识和能量团同时出行的时候,就像老者说的那样,一旦没有如如之心,也就毫无秩序地横冲直撞了。至于能量、能力与智慧,应该可以这样比喻,能量是水,智慧是水桶,能力是把水装进水桶的过程。我现在的情形是有水,有水桶,但是没有试过如何把水装进水桶。这个时候,水是泛滥的,水桶是空闲无用的,能力也就是苍白的。
想到这里,我貌似真地明白了,可我的脑袋涨大了好几圈,反倒有点怀疑自己把自己绕糊涂了。
老翁似乎一直在读我的心,见我如此纠结,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满意地说:“好。自问自答比让我来回答好,用心思考比开口要答案好,有所疑虑比自以为是好。好多事,亲身经历比凭空想象好,有人带着比独自闯荡好。”
“好多事,亲身经历比凭空想象好,有人带着比独自闯荡好。”我木然地重复着老者的话,半天才回过味来,不禁欣喜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您愿意带着我去经历一些事情吗?”
“我有说吗?”老翁严肃地问。
“有啊,有啊。”小男孩拎着已经扎得严严实实的装着谷粒的“口袋”,兴奋地说,“我作证,我作证,我听到师父说了啊。”
老翁在小男孩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笑着说:“你就帮腔吧。等以后她欺负你的时候,可别找我评理啊。”
我和小男孩不约而同地做了个鬼脸,同时说道:“您这叫挑拨离间。”
“跟我走。记着,一路上,让嘴巴好好休息,只用心看就是了。”老者并不与我们理论,扔下这句话,如同白光一样,倏地向前飞去。
我和小男孩也不含糊,彼此对望了一眼,轻轻地一跃,紧紧地跟在老者的身后。
就在起步的同时,我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老人家是谁,他也没有说明要带我们去往哪里,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他穿行,算不算铺就了又一条岔路呢?不过,犹豫归犹豫,我并没有打消与其同行的念头。想来也是,知道我叫水儿的,不是水界里五福俱全的前辈也是老者和长者的知交,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可是,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此次飞行的情形与以往的经历完全不同。以往飞行时,我的能量团所过之地,大多空旷辽远,寂寂无形,既不见山水草木,也不见半个人影。那样的时候,我可以完全放下自我,或者说让自己完全融于十方当中,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自然而然地走过某一段时空。此时,虽然也不见山峰林立,不见行人路者,虽然眼前也是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但是我感到了拥堵和压抑,非常明显的拥堵和压抑,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我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不安中,我盯着老者的背影,努力地感受他的气息。但见他气定神闲,身手矫健,白袍如云,飘逸如风,不着丁点邪恶之气。我又侧目观望小男孩,只见他闭着双眼仰卧而行,就像在水中游泳那样自由自在。那讨人喜爱的姿态,可以用几个字来概括:一脸童稚,几分精灵,间或一点儿小顽皮。看着他,我忍不住暗自赞叹:这娃娃年龄不大,所具有的能量却不可小觑,穿越时空的本领可见一斑。
赞叹过后,我又茫然地举目周遭。既然这一老一小的气息都端端正正,干干净净,这一路上也不见任何阻碍,我这拥堵感和压抑感又从何而来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向小男孩问道:“嘿,小娃娃,你没睡着吧?”
“嗯?”小男孩把头歪向我,嬉笑着说,“半睡半醒吧。”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唉,我问你啊,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父又是哪一位高人啊?”
“我的名字?”小男孩叹了口气,貌似委屈地说,“那得问问我师父,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取个名字。”
“为什么?”我问。
小男孩叹息道:“师父说了,我定性不够又顽劣成性。给我一个臭名吧,怕我越来越不像样子,给我一个美名吧,又怕我糟蹋了名字。”
“那你就先要个臭名,再经过不懈的努力,改变人们对臭名的诠释。”我忍住笑,淡淡地说,“那样的话,臭名就变成美名了。”
小男孩撇了撇嘴,嘟哝道:“我才不呢,我也不急着有名。等我努力到一定的时候,取得一定的成绩了,就算师父不给我取名,我也会有一个与自己名符其实的好名字。”
“嗯,真有志气。我喜欢。”夸赞过后,我忽地转了话题,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师父到底是哪一位高人啊?”
小男孩猛地翻过身,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不是吧,姐姐,您真地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
“是啊,真地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呢?”我也惊讶地问。
“当然啊,您是水儿姐姐啊。”小男孩不容置疑地说。
“你们两个泼皮,一路上不好好地用心观察,却聊起闲话来了。出发前我说的话,你们只当是耳旁风吗?”不等我细问,老者硬邦邦地扔过来一句话。
我连忙闭上嘴,假装若无其事地四处观望。小男孩也翻过身去,一副假寐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小男孩转向我,连比划带对口形地忙活了半天,我才猜出来,他是说他师父的名字叫作灵宝。
“灵宝?眼前这位老者就是灵宝上君吗?”小男孩不说还好,他这样一说,我心中的狐疑越发加重了。
我的天魂在水界的时候,曾经听鸿钧老者讲过他的三位弟子。那三位上君的故事非常传奇也非常有趣,他们的性情各不相同,心性却都如如如一,而且各个五福齐全,悲心满怀。
名为灵宝的上君以智著称,为人处事一丝不苟却并不拘泥,或将十方归于一点,或将一点现于十方,大有既幽默又严谨的特点。与其他两位上君比较而言,表面上看灵宝上君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魁梧,面相上也更加英俊,性情上也更酷一些。
眼前这位老翁,虽有过人之处,虽也洒脱飘逸,可是我穷尽了想象也无法把他与灵宝上君联系在一起。他们的不同究竟在哪里呢?就在我疑虑重重的时候,老者的袍子随风飘了起来,腰间挂着的那块刻着花纹的青石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刻着花纹的青石?看着这块石头,我忽地想起了鸿钧老者曾经说过,当年他收下了三位弟子之后,曾与他们一起入定观世,那一观就是上万年。在观世的过程中,他的大弟子元始上君,始终两手空空。他说人本来就空手而来,空手而去,即使修持圆满了也还是空空如也。所以,人的一生,根本无须抓住什么,无须拥有什么。当真正入空之时,也就到了如如之境。既是如如之境,哪有空满之说?他的三弟子道德上君则时常一只手捧着一些黑土,一只手捏着几缕苍髯,掂量来掂量去,不知应该舍弃其谁。在他看来,对于世人来说,土是生命之本,扬起的尘却是生命之垢,头发胡须是人体上的至美之物,可是一旦疏于打理再落满了尘垢,便成了恼人的乱麻,所以,两者同等重要且缺一不可。只要理好了烦恼之丝,便可以以丝除尘,以土养命。他的二弟子灵宝上君,始终把玩着一块石头。待出定之时,那石头已经被把玩得蜕去了外面的粗糙的包层,露出了玉石洁白温润的本色。最为神奇的是,那块玉石的上下两面,分别呈现出了日和月的影像。
鸿钧老者对他的三位弟子分外满意,分别褒奖道:“元始证悟了空空如如,恰似我们鼻祖的一无之道。灵宝心怀日月,并无意中将其日月映照在了玉石之上,此乃灵宝之念与日月之能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日月乃众生能量和智慧的源头,心怀日月正是心怀众生。道德证悟了理量知识的内涵,是为阴阳相生,抗衡方定。即,土可生人,亦可毁人,人在土上则生,人在土下则灭,十方事、物,莫不如此。故而,去烦恼,丝可除尘;得烦恼,尘可浊丝。
回忆着鸿钧老者曾经给我讲的故事,眼睛紧盯着前方老翁佩戴的那块青石,我越来越能确定,此老翁绝对不是灵宝上君。可是,不是灵宝上君,他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