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有两个版本。
一个见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庄子休鼓盆得大道》。庄周看到一个妇女对着亡夫新坟上的土扇风,因为之前两人曾经约定新土变干了她就可以再婚。庄周心中感慨,于是回到家装作暴病而死,而又幻化为一个年轻英俊的楚王孙去试探妻子。妻子果然禁不住试探,为了给楚王孙看病,不惜去用斧子劈开庄周的尸骨取脑髓给他下药。她最后发现原来是幻相之后羞愧而死,于是庄周鼓盆而歌,慨叹人死茶凉。这个故事无疑写得过于阴暗丑恶。无论如何,那名妇女是守约的;而如果庄周自己面临同样的钓鱼执法,只怕也没法通过考验。虽然明朝作为最后一个汉族王朝而受到众多明粉的偏爱,但不得不说明朝人相当重口味,从《金瓶梅》到《蜃楼志》等一系列小说总是会那样赤裸裸地表现人心理上最阴暗的一面,与《索多玛120天》之类的禁片比都毫不逊色。
另一个版本则是见于《庄子至乐篇》: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生者以生为生,以死为死;而死者以生为死,以死为生。所谓死亡不过是另一个新生而已,与其自私的为痛失爱妻而哭,不如祝福她新生快乐。这才是那个能写出《逍遥游》的庄子。
只有李安才会似是而非,而又故作深沉的问观众:“你愿意相信哪个版本”?相信好版本就是相信上帝,相信坏版本就是熟知人性。这样的说法无疑过于狡猾而且没有意义。两个版本的不同实际上反映的是中国人心智的变化过程。《庄子》写于中国人的青春期,而《警世通言》写于中国人的成年期。人在成长过程中总会看到各种各样的黑暗。而心理逐渐阴暗化的倾向不禁见于中国人,也见于同样历史悠久的意大利:《十日谈》就是其巅峰之作。其影响就是,意大利成为唯一一个在非洲吃败仗的欧洲国家;中国被仅有自己体格十分之一的日本痛扁。其中原因其实简单得很,以囚徒困境解释足矣。
清朝中兴之臣曾国藩曾深感世风日下,提出唯有大拙可胜大巧,可谓明智之言。人有时候需要糊涂一些,这样才能宽容别人。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为蝇头小利蝇营狗苟,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挖掘坟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