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鹅湖上班的那些年,最喜欢做的功课,是下楼在柳树荫蔽的小道上闲逛,顺便看看鸭子。以后有了坏,臭和小臭,像个真的为人父母者,看鸭子时会不自觉地在与野鸭们的比较中检视自家鸭子的性格与命运,想想如果它们能听懂我,如果它们是我的孩子,我该朝哪个方向推它们?为它们提出什么样的人生建议?
给坏的建议是最明显的,不要跟别人太近乎。尤其是对陌生人,更应保持距离。我知道它天性爱热闹,喜陪伴,愿意和每个人都接近,但是和陌生人在一起却需要格外小心。能保持一定距离还是最为安全的稳妥之道。
推臭的事情稍微复杂一些。因为它的困难里有我的因素,以它的性格换了在家里的生活本来能过得相当不错。但孩子长大了,总是应该出去面对外面真实的世界。所以我想对它说为鸭不可太顽固,该灵活的时候需要展现一点灵活性。不要自闭,应该热情一些,多和别的鸭子交往,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让自己的眼界更加宽阔。
推小臭这件事最困难。因为我想了好半天,竟然想不出一条我可以有望说服它的建议。
性格上说我和小臭在光谱不同的两端。它积极进取,我消极逃避;它敢于面对挑战,我尽力敉平争端;它坚定维护自己利益,我则宁愿以让步妥协去换取一时的安宁。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态度,理当引我们走入两样不同的人生道路。放下它是只鸭子这点不谈,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谁更有说服对方的的理由呢?
我不得不承认它的做法更符合主流意识。在课堂上,电影中,小说里我们再三得到灌输的观念正是如此,要当个强者,维护自己利益,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此说我就真能容忍把推鸭的工程反转,反而让小臭来教训我该如何作人吗?
当然我也不甘心。所以,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我的道理应该这样讲。
小臭啊,我知道你有你强旺的理由,也有你犯倔的资本,但是把天下打下来之后你不是还需要安静地去享受吗?既然如此为何又为了一时的进益而破坏自身的内在平衡?我们的一生,外部环境千差万别,兴衰治乱,穷通离合。唯一不变的,只有我们自身。为追求外部利益而牺牲内心的平静,放在这样的视角下审视肯定会得不偿失。不如听了我的话,安静转轨,躲开各种争执,去人家不要的野桑树上采果子;像一片树叶般随风飘落,最后沉淀在竞争最小的角落,安静祥和地享受生命的乐趣。
这一篇好道理,听我娓娓道出,小臭它会顿悟当场,从此走上新的生活轨道吗?我想大概不会。能说话的话它倒是很有可能把脖子梗成要打架时的样子提高声音对我说-
哼!我‘少年壮志不言愁’,才不要听你那些大道理。人社会,鸭世界,通行的都是丛林规则,弱肉强食。我一个外国鸭,第一代移民,不与红脸们争斗,别说丰衣足食,就是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更谈不上娶妻生子奔小康了。
你当初也不免奔走钻营,明争暗斗。只是读书行路,走过大千世界之后,才有这番回归平淡的感慨,可我小臭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现在就与世无争,你叫我情何以堪!你一番良言我都收下了,不过我先存着,等我老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时候,我跟我孙子说去。
一边是攻击型性格面对防守型性格时典型的居高临下,一边是五十年生活经验养成的固执己见。大概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我们可以僵持,维持各不相扰的局面。我不推它,它也别推我,我们在光谱的不同两端分头出发,都找到各自满意的生活,谁也用不着推谁去改变,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