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毕竟和晓箐的短暂恋情发生在认识欣兰之前,没过多久欣兰的火气消去。事情过去了,生活又一如既往。我清楚地记得晓箐的信里不曾有过亲密的语言,为此我还很失望。婚后再也没有见到晓箐,这么多年没有她的音信,无形中晓箐象是在竭力维护我的婚姻,不给我任何节外生枝的机会。
到大川报道之后,我立即申请了转业。羊羊上小学了,七八岁的男孩开始需要父亲在身边言传身教。离开了云镇,我再也没有必要在部队里待下去。上级仍然以同样理由不与批准。这次我一再坚持,并多方渠道联系疏通,终于如愿以偿。这年的春节为办转业的事没有回南方,春天来到的时候,我终于脱下军装,作为集团军最年轻的中校,结束了十七年的军旅生涯。
再也不用在春运的洪流中拥挤。在北京站,我最后一次心存侥幸,在站台上不报希望地寻觅红色夹克或是白色长裙,最后一次理所应当地一无所获。从那以后的13年中,我再没有回到北京。
在地方的工作重新起步,初识人世的复杂和艰辛。我努力工作,加班加点,虚心求教,尽心尽责。由于我的敬业和良好的人缘,从一个小小职员,很快被提拔到重要岗位,只因不想辜负那道加在我头上的“我就知道你最出色”的光环。
世纪交替,我的本命年来了又去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九一一纽约世贸大厦的坍塌震惊了全世界,我仔细查阅了三千个遇难人的名字,没有晓箐,松口气。然而又怎么能肯定呢?也许她给自己起了英文名字,也许出嫁换成了丈夫的姓。晓箐走了有十年了,虽然偶尔我也翻翻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但是离开了云镇我再不幻想我们有重逢的可能。
羊羊迎来了头一个十年庆生,作为勇家唯一的孙子,全家上下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场。他是欣兰的全部,我对于欣兰仍旧是可有可无,欣兰对我也只是一个概念罢了。
脸上平添了皱纹,发际逐渐上移,白发悄然爬上了头,腰上有了赘肉。一晃已是不惑之年。年轮象是卫生纸卷,越到后面,感觉上一年的长度却已经转了好几圈。越来越频繁并且越来越长久的腰痛提醒着我岁月之无情,每当心中的渴望向我抗议时,我就用“人生不是完美的”绳索勒住它的喉咙,躁动和不安就此平息。又是一个猴年过去,奥运会在北京开过了,世博会在上海散去,父母也于前两年相继去世。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就连家乡苏州,几个月不去就认不得路。
“你爱我不?”欣兰以前经常问我,我都不了了之。日子久了,她也不问了。这天她忽然问得我摸不着头脑。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觉得就是过日子,平时她忙她的,我忙我的,她有她麻将圈子,我有我的钓鱼朋友,除了晚上回家睡觉,也见不着个人影。与其说是夫妻,更象是室友。“这不就是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日子嘛。”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忘了晓箐。”
“这又是从何而来?我早就不想了。”
欣兰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晓箐,你在哪儿。。。晓箐,你别走。。。晓箐,怎么还不回来。。。晓箐。。。”
这是我的梦话?难道潜意识里,我是这么想念她?我被自己惊愕。难怪我转业团聚后,欣兰反而对我越来越冷淡。
“这么说吧,我有意识的时候没有去想她,梦话不是我能掌控的,就象男人的晨勃,毫无道理。”
“如果晓箐回来了,你会怎么样?”
“从来都没想过,再说,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我直白地实话实说。
“别骗自己了,你会离开我去找她。”
“你乱猜疑。再说她对我没那意思。”
“她这样克制,还是让你梦萦魂牵了近二十年,如果她对你吐露半点爱意,没有什么能挡住你的了。”
“这么多年了,她不会回来了,也不可能记得。”
“她会,我有预感。你说吧,我们怎么办?”
“既然你比我更清楚,你决定吧。”
我把结婚、离婚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欣兰,随她处置,她最终选择了离开我。有时,那个表面的我自叹不能把握住已有的幸福,只为了那个不可替代的虚幻。更多的时候,那个内心深处的我不断自问:这是幸福吗?忍耐,责任,能带给别人幸福吗?回想起来,欣兰是急于要成为母亲而结婚,而我,也是为了摆脱家庭的压力。好在羊羊已经成人,该做的都做了,婚姻也算是结束得“圆满”,进而有一种完成任务的解脱和轻松。
羊羊十八岁了,去年高考失利,我坚持劝说他再拼一年,大学四年的生活是人生宝贵的财富,有可能就不要轻易放弃。为了让他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我说服欣兰让他搬来与我同住。
我曾想也许羊羊的到来是老天安排来填补我心中晓箐的空缺,这么多年我终于意识到亲情不可能取代爱情。晓箐走了快二十年了。即使文字图片也已褪色,只有脑海里的记忆一成不变,那年站台上雨中的维纳斯成了她永久的印象。我一直在人群中寻觅那个样子,直到最近看到已发福的欣兰,才发觉自己痴呆好笑,真不知道晓箐变成什么样了,不知她会不会也在想念我,依她锲而不舍、全力以赴的个性,想找我一定会有办法,就象前两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