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谦:中国政府给马其顿送去了什么?

殷谦,独立学者、作家、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作家协会理事。早期以笔名“北野”发表诗歌作品,在诗坛影响巨大。在各报纸副刊以及文学杂志发表文章约6000篇,很多作品被译为英、德、日文等多种文字在国外文学、学术报刊上发表。目前主要从事人类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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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两天的研讨会之后,我感到有点昏昏沉沉。我觉得探讨人类与世界相融合的意义在这样一个世界是一种无哲学价值的学术活动。我不相信哲学有什么能像权力那样的力量,不相信哲学像某种神奇魔法能够让世界变得美好。所以它不能成为一种有效的手段,而只是一种知识的客观价值,可是这种价值又有何用呢。于是我提议与罗蒙诺索夫大学的叶莲娜去莫斯科街头透气,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城市与任何普通的城市一样并没有独具的魅力。橘黄色的路灯拖着长长的雾气,就如我们嘴巴里冒出的热气一样,路面又冷又硬,就像叶莲娜家的冰箱里的冻奶酪。叶莲娜双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而我假设路面上都是冰雪竟然想试图滑行起来,叶莲娜拉着我的,就像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个摇摇欲坠的老人。
   叶莲娜的哥哥波尔菲里是大学很有威望的教授,他吩咐让叶莲娜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我很乐意,因为在那里可以喝到香喷喷的奶茶。他留着一圈有点发黄的浓密的胡子,双眼皮给人一种亲蔼的感觉,大眼睛炯然地注视着我,以至于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我想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当我侧脸的时候看到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副油画,画上是双手下垂而神态肃穆的耶稣,如果不是他头顶上笼罩着灵光的十字架,我还误以为它是波尔菲里的巨型照片呢。
    波尔菲里在大学里做物理和哲学研究。他告诉我这是一项极其孤独和凄清的工作,但他觉得在这个喧嚣的世界,这份工作可以使他内心保持安宁。对周围的人来说他是一个完美无瑕的邻居,因为每个周末他都会主动为邻居们做一些事,比如清扫他们门前的积雪,帮助那些因感冒而不能出门的老人上街采购生活用品。包括最了解他的夫人都觉得他的生活是一个迷,总之通过叶莲娜的翻译,我觉得他是一个能够严守自己的想法的男人。作为一个心地纯洁并极其善良的男人,他讨厌俄罗斯文化中的粗俗和狂热,他在同样的房子里积年累月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平静恬然地和同一个女人生活着,只是寻求着他自己所需要的像包括切片、酒精灯和药品之类的东西。
   波尔菲里低着头一边喝奶茶一边问我像我这样一个写作者在中国有多少收入。我告诉他没有多少,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他抬起头有点惊讶地望着我,我盯着他嘴边的胡须上沾着的一点奶皮说:“我是说仅仅是像我这样的,我没有撒谎,当然中国有很多富有的作家,他们每年的收入等于你这样的教授十年的收入。” 他又露出惊讶的神色,并不断地拿起餐巾擦着他厚厚的嘴唇。
   这让我突然想起家来,不知多少个晚上我都伏案笔耕,幽幽的灯光将我的背影扭曲到身后的窗户上,我一边写作一边还要想着电脑一晚上要耗费多少度电这样的琐碎的事情,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会筹划另一笔必须要面临的预算。我不相信这些预算会突然为我带来什么奇迹,但这样能够让我尽可能地减少一些担忧,或者我在想或许这样才能够挽救我的未来。
    波尔菲里沉默了许久然后愤恨地说:“在我们俄罗斯,好运永远只属于那些政客以及那些享受着特权的人。我们创造了一个逐渐庞大的反而逐渐被剥夺去这个国家提供的福利的下层社会,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民阶级。他们现在正在像我一样努力地工作,而且把自己变得越来越疯狂了。”当他说完后,我遇到了他那种如春阳一般温情的目光,似乎在瞬间就瓦解了我内心郁闷的情绪,我闭上眼睛用沉默来表示在我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都成为这个可怕的样子。
    噢!可怜的波尔菲里。他的绝望使我睁开了双眼,我想我们都无法回避的是这个世界的现实,如果我们对这个世界存在某种不满,进而想不同于他们那样生活而努力成为自己,那么达到我们自身的唯一道路就是必须要经历现实中的所有艰难。我们其实是什么?在别人看来其实是一个空想主义者,并且以自己脆弱的方式积极、幼稚地挣扎,试图改变周围的甚至是整个世界。尽管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我还是固执地前行,就是为了不被这个世界的各种力量同化,而我却时常生活在恐惧之中,我的生活简直就如时时刻刻地站在刀刃上:要么我会从这里坠入单纯、幼稚的努力,要么坠入与这种努力相随的毫无现实性的生活里。
    第二天,我想知道发生在甘肃那件糟糕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却听说了中国援助马其顿校车的新闻,于是我满脑子都是甘肃那些葬身于校车的孩子们。这令我非常气愤,我对叶莲娜说:“你能想象得到吗?”于是我告诉她这件事,而她却不以为然,她的意思是一个国家在艰难的时候还能向他国伸出援助之手,这是令世界刮目相看的大国风范。我再次感到无助,无论她是嘲讽还是美言我都对她失去耐心了,我气愤地说:“这个国家完了,有些人正在做着令人恐惧的事,这个国家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的人民。我不知道外交部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告诉自己的国民,他们宁愿把美好的东西送给别人也不愿意给自己人吗?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令人痛心,我甚至怀疑这是一种该死的商业炒作,那些卑鄙的家伙只顾着发财,他们没有任何伤痛,你看到了吗?宇通客车的股票竟然因此而大涨了!”
    我一个人躲在酒店里打开电脑,我搜到了那条新闻。已经有很多人从一个绝望的开始聚集在这里,整个评论栏里都挤满了太多的充满冲劲和智慧的人,他们如同钉子一样坚硬并且精力非常充沛,而仅仅就像一群愤怒的人站在一幢充满了贪婪和邪恶的豪宅门外奋力叫骂。我激动得不能自已,于是当我将双手落在键盘上准备狠狠地痛骂那个狗日的时候,当我愤怒地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却发现评论栏已经关闭了!噢,它竟然不能够让人们说话了。盯着电脑我木然了许久,我是怎样感受到某种我无法名状的东西在我身上消失,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认为这是一件我可以想象的一切事情中所发生的最残忍的事。这样的事情向我展示出生命滑动得如此地迅速,我为自己那看不到的未来而感到万分凄凉。
    在我彻底崩溃之前,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叶莲娜就此事进行了争论。我告诉她我一直在天真地做着一个梦,梦中的情形是有一天,那些受屈辱和压迫的屁民将会吼叫着涌进那些一脸邪笑的贪官府邸,把宰猪刀架到他们和他们的女人的脖子上说:“去死吧,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畜生!”这种想法简直太可笑了,以至于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想永远也不会看到这里燃起火焰,在那片国土上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做那样的蠢事,唯一愿意做的就是像我这样的躲在网络世界里骂娘。人们惧怕的不是这个世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惧怕没有足够的钱去过上好的生活,惧怕没有足够的钱来安排子女的未来,惧怕追求女人时竞争不过一个开着豪车的男人……一群疲倦的人昨天是什么样子今天依然是什么样子,生活在这个国土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他们首先是一个工作着的人,这几乎高于一切,所以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房子和车子、孩子,关心的是去哪里旅行,去哪里度假,所有的这些就像真实生活的东西,都必须服从于他们来之不易的工作。他们仅仅把工作视为生活,没有人去真正关心所谓的黑暗,尽管贪腐、暴力、凶杀这样的问题每天都存在,但人们已经习惯了融入和谐的沉默,习惯了事不关己的调侃,这是一个不再隐藏自己的痛苦并将它作为笑料和娱乐卖给周立波的时代。
  昨天傍晚,叶莲娜带我去参观这里的冰雕展的筹备,雕刻师也许发现来了外国人而马上变得忙碌和认真起来。叶莲娜放下她怀里的小狗,要来工具要我参与进来一起做,这样可以让我不再感觉无聊,而是和他们一样感受到等待冰结的急迫心情。当温度低于零度时,我开始贪玩起来,不停地将水倒在他们正在完成的冰雕上,然后怀着一种成就感欣赏它们。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馆内一个儿童因为溜冰而不慎跌倒了,他的头上都是血,我放下器具惊恐地望着他们,我想冲过去抱起他,但叶莲娜却示意我不要多事,我便处于无措之中。雕刻师也无动于衷,依旧聚精会神地进行着他们的杰作,就这样等了半小时,直到救护车来将那个孩子抬走。
    回来的路上我无比失望,我对叶莲娜表示了不满,我感到我已经背叛了自己。我以为这种事情也只能发生在中国,没想到在异域也不例外。我对她说起发生在中国的小悦悦事件。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谁都可以去帮助他,而你不能,我请你来就要对你负责,我不想任何意外发生在你的身上而给我们带来麻烦。”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站在路灯下我只好对蜷缩在她怀里的那只幸福的小狗说:“在这个世界,一些人在制造金钱,一些人在制造冬天。”
    如果一个人只是躲避当前的状态,而自我遗忘的享受和生活在这种安宁中,那么总有一天当这些残酷的灾难和现实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会像那些已经面临灾难的人那样感到惊慌失措。总有人抱怨说一个人想要改变社会环境是无济于事的,而我却不以为然,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改变肯定是无望。人们只在各种环境中工作并仅仅将此作为自我存在的一种方式,将自己的责任委之于他物,将自己本来能够做的事情委之于期待,那我们就无情和麻木地躲避了自己作为人的责任。反之,我还是坚信,如果人人都能够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随波逐流,那么社会环境一定能够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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