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热情3

转眼间,夏天就快来临,白天越来越长。悉尼的晴天是不用盼的,反正总呆着不走。大太阳明晃晃地在天上照着,如今人人都擦30+的防晒油才敢到外面去。胆大、记性又不好的人就等着来年到医院里做皮肤冷冻处理吧,这里挖掉一块,那里挖掉一块,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才算了。又不能不挖,这里的皮肤癌恶名鼎鼎,医生谨慎,病人更担心,看着不顺眼的那些个斑斑点点还是挖掉了比较放心。比得连遭数挖,最近嘴上又沾着白白的胶布,连话都不想和我们说。玛利安娜尽欺负比得,这个时候偏偏要逗他笑。比得也不争气,是那种心痴意软的人,一逗就笑,结果扯得伤口生疼,大叫不止。比得嘴疼,可以不理室友,每晚十点钟的电话不能不打。跟守皇规似的,十点一到,闹钟就响了,天塌地裂都阻止不了比得打电话的决心。也难怪比得,电话线那头的淑是不依不饶的马来西亚小女子,以柔情谨之,以泪水洗之,比得感动都来不及,打个电话算什么难事?打电话不难,难的是天天打电话。玛利安娜要比得陪她去跳舞,那一晚就打不了电话了,于是比得提前一天请示淑。淑就十分忧郁起来,担心自己的学业,比得的信仰,家乡的父母,最后万泉归一,淑对比得的思念浓烈到放声大哭的地步。比得也差点哭了,淑说:“我不在,不能陪你。你和其他女人出去,叫我好难受。”比得把原话给玛利安娜说了,辞去跳舞一事。玛利安娜背后跟我骂“孬种”,忿忿地一个人摔门出去,不知有何贵干。

 

房间里清静下来的时候,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琢磨近来发生的一切。认识快一年了,义书对我来说仍象个飘浮的幽魂,看不清,摸不透的。疯狂做爱一个月后,我似乎已经失宠,很少被招了。我几乎可以确信她并不爱我,她只是需要一个无聊日子里借以对话的人。她象树枝上的鸟,和我打着媚眼,极尽挑逗之姿,却从不下来。我越想捉到这只鸟,就越发憎恨她的娇俏空灵。我想起她的眼神,多么颓废、轻浮,那最初把我深深吸引的忧伤原来只不过是妇人典型的顾影自怜。她勾引了我,可是她不总需要性爱。她好象一个厌倦了尘世的妓女,习惯性地玩她那一套职业技巧,却注意力不够集中。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讨厌精液射出的时刻,避之唯恐不及。她应该订购一个能够拥抱她,用手指给她性高潮的活枕头。我气极了,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转圈。我的自尊心在黑暗里寂寞地流血。

 

比得从房间出来,电话线被解放了。比得对我说:“淑也同意我的看法,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能到海滩上肆无忌惮地晒太阳。太阳越来越厉害了,孩子们更加要小心。我小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皮肤癌什么的,瞧瞧我现在遭的这份罪。”我说:“就是。”比得叹口气,把两只胖手重重地压在我的肩头,“每个人都得过这一关,难是难一点,得挺过去,要不然怎么迎接最后的胜利啊?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榜样。我大学毕业后十年怎么过的?女朋友来了又去,教书一年又一年,平庸啊无聊。这辈子该如何了?没人告诉我答案,我得自己去找。我辞了工作环游世界,把钱花得光光。我到现在还为我环游的壮举欠债,可是我自豪,因为我找到了自己,我从此在女人堆里有了信心。没有这信心,我敢说,就算上帝安排我遇见淑,我都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不敢表示一点意思,然后回家拿拳头砸自己的脑袋。”我看着比得圆圆的脸笑了,“你真幸福。”比得摇头晃脑地去上厕所,回头来指着我道:“小子,你还早着呢,有的你好熬。”我觉得好受多了,这世界因为另一个人的加入变得宽阔起来。我不禁自嘲,恋爱中的人真狭隘,刚才和义书打肉搏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玩得还跟真的似的。义书若知道我的想法,会看不起我的。

 

比得睡觉后,玛利安娜和一个块头挺大的小生携手进来,跟我介绍了,坐下来一起喝酒。并不说话,小生抖抖地拿出个精致银色小盒,打开来,上下两层,上层放剪刀和烟纸,下层埋了几朵大麻。我没见过如此齐整的一套大麻设备,主人严肃认真的态度和不懈的追求都从锃亮的小盒上反映出来。小生剪碎一朵大麻,玛利安娜赶快从自己烟盒里抽根香烟,挤出些许烟丝。一齐放到烟纸上,小生将细长的手指做细活一般认真地卷了,伸出舌尖,顺纸边一舔,以唾液封口。整个过程中谁也没说话,跟大师练手艺似的,旁人只有摒气凝神的份。做好了,玛利安娜给点上,大师似的小生猛吸一口,憋着,憋得比常人都久,我都快没气了,他才缓缓地吐出来,志得神怡。这根接力棒到达我手中时已去了一半,我吸了一口,说:“有劲,仁兄可有练过瑜珈?”“没有,不感兴趣。”小生毫不在意。玛利安娜在旁边瞥我一眼,“人家是今晚乐队里吹萨克斯的,酒吧简直为他疯了。”我把大麻烟传给玛利安娜,“这个解释也算比较合理。总之气脉比较惊人,非练过不可。”玛利安娜轻轻说:“别告诉比得。”我笑了:“比得就这么招人疼,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显露狰狞的本来面目。”“比得是谁?”小生问。

 

义书

 

我在图书馆做最后的作业时走了神,头高高地举着,眼若无物。或许是打算想个毕业后留下来的办法,其实什么也没想,混沌不堪。我的护佑天使们看不下去,不知从哪里抓了一个满面胡子的人来坐在我的眼前。他面对我坐下,未语先笑,从容开口。他的语言是极有魅力的,他知道从哪里开头,在何处卖关子。无论他说什么,脸上一双明亮的小眼睛总是流露出无辜的神情。他绝对没有夸大产品功用和卖者对买者的忠诚,他只是体贴入微、面面俱到地陈述。他是一个掮客,做的生意绝无仅有,简单说是以假结婚的形式帮助顾客在澳洲定居。他提供一个有澳洲身份的单身男人给我,有必要的话在两人之间立下合同并监视合同实施的效果。此一笔费用不菲,不便透露具体数字,因为价格由市场调控,不可拿来作永恒的标准。他一点也不含糊地报价,我问他打不打学生折,他摇一摇头说在大学图书馆里他报的已经是学生价。对于这种营生,我并不熟悉,他长得也颇有点黑社会式样。可是他言辞把握得太好了,我几乎把他当作了一个在学生中卖二手书的另一个学生那么不加防范。我正好有那么多钱,不由得对护佑天使们的明察非常敬畏,所以一口就答应了。他的眼睛眨一眨,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笑一下赞叹:痛快,痛快。又答应某日某时提人来见。

 

2的出场就这么富有商业性,我严肃地跟他谈了各种条件,几乎签下合同。2说不必签,我说帮你搞到一定会帮的,结果就没签。上个世纪还是有一些古朴的民风残留,信任二字不一定都写在纸上,刻在印里,比如2和我的这一档子生意。我们住到了一起,但分房而睡。在办理手续的整个过程中我紧张得无法克制,后怕开始象阴影一样袭上心头。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我已经身无分文;如果2居心叵测,那也是名正言顺,我无以辩驳;如果,如果,我设想了无数的如果,以至于夜夜失眠。我可以为这种孤身奋斗的处境悲哀,我应该为此等营生的下作而自贱,甚至我为飘流的命运而埋在被子里哭泣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只是瞪大了眼睛在黑暗里设想如果,浑身僵直而不觉。2老老实实地签了每一份文件后我马不停蹄地将整整一大叠东西送进移民局,好象送瘟神一样痛快。接着就担心面见。

 

2的音容笑貌直到送完申请之后才得以在我的面前凸现出来。他年轻,可是已经微秃,细长细长的身子有一点弯。他算是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白人中极普通的一员,却是难得的和气。他读很多不入流的书,奇奇怪怪的,我看不懂,他执意解释给我听。他结过婚,离了。他有过日本、南韩、泰国、南斯拉夫、俄国的女朋友,所有这些国的语言他都学过。随着女朋友的离去,这些语言也就荒废了。现在他打算学中文,字典和磁带已经齐备,我以为我要上了,很多天过去都不见动静,才渐渐松懈下来。不是我不想教,我实在心乱如麻。

 

圣诞节和酷暑一起降临,我在寂寞里闷闷不乐,苍蝇白日里围着我转,蚊子晚上哼着歌曲做火辣辣的刺探。对付苍蝇需要暴力,这些傻大个,我用报纸桶上打下敲,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死尸遍地。尽管我们永远都会有几只苍蝇无知地在危险禁区里懒洋洋地飞翔,看看死尸的数量也常常告慰了一天的恼怒。蚊子是绝然不同的,首先它们不会白天出来乱跑,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由头地送命。而且它们是极聪明和轻盈的,迅速地出现,迅速地离开。没有看见它的时候,包包已经有几个了。你看见这屋子里有蚊子了吗?没有啊,哪里有?只有包包而已嘛。2和所有西方佬一样惯用化学产品,是一种喷雾气式的东西,象厕所香气那么浓烈的味道。人浸在里面捏着鼻子睡觉,蚊子却嘤嘤地来了。欧,亲爱的蚊子,我俯首称臣,你可以访问我的全身,但是拜托了,请别唱你那幽幽的小调。

 

2上完那年最后一天班回来,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将手一扬,原来是盒精美的巧克力。“给你的圣诞礼物,”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到父母家过平安夜。说你是我朋友就行了。”平安夜其实是在酒吧过的。年青人陪老人吃完夜饭和布丁便到吧里喝酒、跳舞,2逢人就介绍我是他的朋友。酒过三循,众人到舞池里乱舞。光脊背的女人吊在男人的脖子上,一节一节地互相蹭下来,娇媚性感。我跳得热起来,我是全场唯一没有穿吊带装的女人,反倒肩扛两片巨大的领子。全场都热起来,音乐一首比一首激烈,和着人的嚎叫和笑。一个蹲着跳舞功极好的男孩子,一边舞向厕所一边沿路沾花扶柳。晃过我的身边时,他长臂在我腰间一揽,轻轻一握,再看他时,已经飘然而去,闪身进了厕所。如果手头有个男人可以随便拱,真想跟他也来一套下流的,我不会比这些女人差。我想我那一下子是激动得过头了,2在我对面毫无节奏地扭动,细长的他此时更象一条蛇。2突然脱去上衣,现出五彩纹身,举坐哗然,姑娘小伙围上来,纷纷惊叹不已,2成了全场的中心。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里人尽显其能,把高潮掀了又掀,人都乐疯了。

 

我那个时候需要闹,跟着大家一起喊,把一年多的晦气怨气和紧张象吐血一样地发射出去。2拉我到外面休息,两个人都汗流夹背,眼睛冒着火苗一般地闪出兴奋和快乐。2又脱了上衣,让身上的热气蒸发。我的眼睛往哪儿摆都行,就不愿意直视他整背的纹身,看到那古怪的纹身的感觉和看到青毛虫有点相象,我实在无法掩饰被怵的表情。一大堆姑娘冲过来,排在2的背后看纹身。2的汗水让她们的衣裳、手和舌头沾去,干干爽爽地重新站在我面前说,“我的纹身讲述了一个阴盛阳衰的故事,你看,右边的女神高大而且居高临下,左边的男鬼矮小,仰望女神,面露恐惧之色。我相信这一点,从本质上内在的东西来说,这是事实。”我顺着讲解看去,夸张丑恶的图案因为脉络清晰而呈现出有条理的艺术性,强烈的色彩也变得可以忍受。疼吗?我问。“难以名状,”2拱起背,做忍受状,“一个月的时间,机器在我背上打磨,呜--。”何苦来呢?我轻摇轻叹。他指着乳头上刺穿的银环说:“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呢?皮肉之痛,唤醒沉睡的意识。”他喝了口酒,眼睛望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们凌晨两三点才回到住处,各自洗漱归房。我刚躺下,2敲了我的门,我坐起来,“有事吗?”他说我进来可以吗?我犹豫了几秒钟,他已经进来了,穿着短裤站在我床前。我们静静地对峙,月光照在他脸上。他说:“我抱着你睡吧。”我心跳加速,喘了粗气道:“不行,你不能违反合同。”他没有动,我大声叫:“你滚出去!听见没有?”我的汗水和泪水在脸上横行。这副样子把他惊动了,他如梦游一般默默的走出去。我栽倒在床上,心里后悔没有给门安锁,如果明天早上再安,就明摆着是对他的防范,必定触怒于他,而面见要等到圣诞以后。我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天亮时才稍微睡了一下。

 

2在后院洗衣服晒衣服。见我出来,连忙擦干手走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有触犯你,把你吓坏了吧。”我耷拉着没精打采的脑袋,“我在门上安一个锁,你不会觉得被触犯了吧。”“不会,不会”,他做太极推手式,“我有时喝一点,可能干傻事,你操点心做点预防措施绝对没错。”他低头站一会儿无话可说,见我不答理他,便又去晒衣服。我坐在门前的坎上发呆,太阳把背晒得生疼。挪到阴凉处,我想:因为现在办的这破事,谁也没去接触,一个朋友都没有,出了事会收尸的人都找不到的。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我帮2做了饭,他老老实实地吃着,象个就范的不良青年。我问他为什么做这种生意,他说胡子求他帮个朋友,而且刚买的摩托车借了不少钱。“胡子的朋友只怕是太多了,你难道个个都帮?”我气哼哼的,虽然胡子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误解,掮客这种人终归是讨人厌的,他们知道得太多了。2说:“胡子也不止我一个能帮忙的朋友,凡是入了这个条件的,不管哪一方,都是他的朋友。不过,胡子这人的女朋友可做不得,最后都被用来搞假结婚赚钱。所以他挑的都是本地有居留又年轻幼稚的女孩子。你看见他那样子了,长得什么臭德性啊,可小女孩子就服他。刚一上手花钱如流水,把那小的镇得一楞一楞的,接着就得给他干事了。胡子就是人贩子,人财两得,做得比蛇头们还精。他现在手头上刚添了个嫩的,正哄着呢,圣诞节肯定带去什么荒郊野岭喜欢去了。年头的那一个还惦记着他,妒嫉他对新的好,这女的都有毛病,你说是不是?当然我没说你,你跟她们傻妞不一样。”我说:“我更傻,给自己找的这种事。”2的眼睛眨了眨,“如果我先认识你,你就不用给胡子钱了。只要你提一句,我肯定帮你。”“事后英雄”,我看着他说。他笑了笑,“我第一次结婚就是帮人。我喜欢外国人,让他们进来,我欢迎。我自己不打算结婚,帮人又不会少我一层皮。”我还是不相信他,在吊儿郎当的人生哲学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黄昏天凉的时候,2约我到公园去溜旱冰。公园里人不少,遛狗的,散步的,跑步的,还有溜冰的。2的靴子能有十斤重,他扛在肩膀上一路走来,说这是好靴子,意大利正牌,你看,小轱辘们轻轻一拨就转个没完,要是亚洲某国产的,就涩了。他坐在草地上穿靴子,爬起来就大跨几步,来个迅猛的转身,几乎摔倒,好一阵子挣扎才算稳住了。抬起头的时候只见他满面通红,害羞地笑了。“我太紧张,”他辩解:“要是一站起来就在你面前摔个大马趴也太没面子了。我平时挺好的,其实。”他又滑了一会儿,潇洒地抡圆了几个大转身,得意地对我笑道:“怎么样,我没撒谎吧。”我点点头。他停下来解鞋带,一边说:“你也玩玩,光站着多闷。”我摇手说:“不用了,这种运动我最笨,我怕摔。”他已经脱了靴子,从裤兜里扯出一双极厚的大袜子来,说:“我给你袜子都带来了,这袜子厚,你穿上靴子就不大了,来试试。”不由分说,我的鞋子就被扒掉了,他给我穿袜子穿靴子,鞋带系得好好的。“来,不用怕,有我在,你摔不了。”他把手给我,四只手互相搭着,他一叫劲,我就站在轮子上了,吓得吱哇乱叫。

 

从中学到大学,我在溜冰场只有摔的份,印象很不好,已经从心底里放弃。2的耐心和准确把握却使我很快找到重心和趋势,半个小时之后,便只靠2的一个小拇指支撑我的信心。我觉得自己象鸟一样流畅。“你多大了?”我问2

“三十岁,”他答。

“成家立业之年啊。”我叹。

“不,不能结婚,更不能有孩子,成家立业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一个笑话。

“你太自卑了,”我为他而同情。

“不是自卑是自知之明,已经做过节育手术,连后悔的余地都没留。”

“对自己够狠的”我说。

他笑起来,“不是狠是善,对孩子对自己都够善的,尤其是孩子,生产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称得上是人间悲剧。”

我趔趄了一下,他伸双手来扶住我,我们眼对眼的,“孩子就让人这么绝望吗?”我说。“希望是骗局的开始,说实在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生产后代是人的本能。”

“吃饭也是人的本能,可是不能吃得撑死、肥死。任何一个敏感的、有私欲之外欲的人面对如此一个密密麻麻爬满了人类的地球都应该感到反胃。我对本能的拒绝取决于社会性。我放弃一个小我的不切实际的飘浮奢望来成全几十亿人几百年后能多享受几个立方的空间,我觉得我很伟大呀。”

 

我与2平安相处直到移民局的面见,当时就准了居留。回家和2吃饭喝酒庆贺一番,2说:“你要走了,留给我一点纪念吧。”我偏头想一想,把一串十二生肖给他。2乐了,“你这一走,外面也是风风雨雨的,男人遍地。我教你一手,包你横空出世,没男人能骗得了你。”

“你就在骗我。”

“没被骗过的,永远都存在上当的危险。”

“也罢,我豁出去了,倒要看看它是个什么。”

2把它举起来给我看,我说:“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翻眼向上,“为什么会不是这个样子?”

“好吧,”我说。他以为是开始的命令,而我的确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迟早的事,更待何时?

第一次怎么可能是精彩的呢?使劲,双方都累得跟生孩子似的。我说,完了吗,破了吗?还没有,对不起,我平时少锻炼,太厚。你加油啊,快点。别急,我这儿努力呢,你先悠着点。够乱的,最后他说,总算打通了,你以为我特别奢好处女啊。跪坐在床尾流汗、喘气、肌肉颤抖。我爬起来去洗澡,擦身的时候他在我面前站着看,看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他说:“怎么长得跟小孩似的?”我白了他一眼,用毛巾裹住身体大摇大摆地走进自己房间里去。一躺下来细想我就后悔了,人财两空,守了这么久,在胜利到来后垮掉,真正亏得要命。

 

2已经死了,他不死也很难有其他下场。他细长的身体遍布纹身在太空里飞过,象一只瘦的肉虫。他从我的上空飞过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他的弟弟,倒是为他五颜六色的屁股吸引,我没见过这么花哨的屁股。2有他漂亮的纹身,就不应该再穿衣服,纹身也是要给人看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只要打磨就好了,不用这么绚丽的色彩。在人间他没有办法,一定得穿衣服,死了之后,无论到哪里,应该有不穿的自由了,所以看见他一定就看见纹身。死了,他还是寂寞的,他不可能不寂寞,他被寂寞用寂寞的材料造出,变形可以,质地却是铁定了改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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