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七月似乎特别的热。筒子楼里的大人,小孩儿们还是和往年一样,晚饭后就陆陆续续地向楼下的院子里聚集,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乘凉,喝茶,聊闲天儿;嘻笑,打闹,东跑西颠儿。农历的大暑才刚刚开始,天气显得特别的干燥,一丁丁点儿下雨的意思都没有,门前小河边的柳树懒洋洋的垂着头,时不时带给人们一丝热辣辣的干燥的微风。葡萄架上的叶子都干瘪瘪的,就像极度口渴的动物一般无精打采的。
1976年7月28日,星期三,又是一个大热天。傍晚时分,刚刚放了暑假的孩子们,一撂下饭碗就急不可耐的蹿下了楼,张罗着如何玩儿一个男女混合的大型的打仗的游戏。女人们收拾完了吃饭的家伙,又忙不迭的打水,涮毛巾,用拧干了的,但是还带着湿气的毛巾用力的擦着床上的凉席,为的是使凉席在睡觉的时候带有一种清爽,阴凉的感觉。在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才慢悠悠的拿了小板凳,举着芭蕉扇往楼下走去。一来是为了监视孩子们的行动,不能有太大的出格儿,二来是为了聚在一起交流各家的防暑降温的高招。男人们也陆续下了楼,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议论。今年似乎不是一个太平年:年初,周总理就溘然离世,上边更乱了。三,四月里,南方一片阴雨连绵,使早稻的生长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今年的粮食又欠收了。五月,云南发生了两次7级以上的强烈地震,房倒屋塌,惨不忍睹。这不,刚刚进入七月,朱德委员长就与世长辞了,三个走了两,那一个还能坚持多久?这个国家已经够乱的啦,天灾,人祸不请自来,真是多灾多难啊,接下来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呢。但愿老天爷开开眼,可别让老百姓再受什么磨难了,人们可真是再也经受不起折腾了!
月亮早已朦胧的挂在了半空中,星星也一闪一闪的发出诡秘的光亮。时间一晃就到了十点多钟。虽然空气还是那样的燥热,人们却开始陆续的起身回家准备上床休息了。
因为天气太热,爸爸和妈妈似乎不愿再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所以,我就和妈妈睡在了大床上,而爸爸一个人则睡在那张属于我的,用两个大樟木箱子搭成的床上。(我们家在楼里原先拥有两间独立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张大床,一张是爸妈结婚时买的西蒙斯的软床,另一张是从学校里借的双人大木床。文化大革命时,房子被剥夺走了一间,所以,从那时起,我们一家就挤在一间屋里,而我就只能睡在箱子搭成的“床”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睡得正香的我被人非常使劲的推醒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妈妈正站在我的面前。我好生纳闷“你推我干什么?”,我最烦人家吵我的觉。“地震了,我已经叫了你几次,你都不醒。快起!”妈妈急促的说。我立时清醒了许多,一咕噜爬起来,从床的里边迅速的下到地上,并快速的从床边借助双脚找到了我的鞋(我的鞋总是有规律的放得工工整整)。此时,爸爸也早已从小“床”上下了地,三个人在黑暗中都跪坐在水泥地上。屋子里一片乱响,好像有刮风似的“呜呜”声。“噼里啪啦”,黑暗中听到有东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房子在不停地摇晃着,妈妈在黑暗中大声说“快钻到饭桌底下去”。于是,三个人连滚带爬的一起挤进四方型木头饭桌的下面。房子还是在不停地摇晃着,妈妈又大声的说“快!趁着门还没有坏,赶紧冲出去!”。爸爸急忙从桌子底下钻出去,伸手去拉门把手,可任凭爸爸如何使劲,门就是拉不开。爸爸在黑暗中用手一阵乱摸,“坏了!门被砖头堵住了”爸爸紧张万分的说。妈妈又从桌子底下钻出去,伸手一摸“不是砖头,是书架上的书把门堵住了”。原来,爸爸因为太紧张了,一摸有东西,就认为是砖头,实际上是紧靠门边的书架上的书都砸了下来,形成了有小半个人高的一摞书山,把门给堵住了。于是,爸妈二人用双手神速的将挡在门前的一大摞书连扔带抛的迅速地清理开。爸爸再次伸手去拉门,门开了!!妈妈嚷着“你们快跑!”。于是,想也没想,爸爸就带着我不顾一切的,跌跌撞撞的冲出了房门。楼里此时是一片漆黑,到处是叮叮咣咣,霹雳扒拉的响声,我和爸爸随着楼体的晃动而左摇右摆,根本站不住。双脚不是踢到楼道里一排煤炉子前的土簸箕,就是踩到不知是谁家的小煤球堆里滚出来的煤球,真正是举步艰难。但是,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父女二人不知死活的继续向前冲。终于“晃”到了楼梯口,爸爸和我仗着路熟,三步并成两步的连跳带蹦的在黑暗中跑下了两层的楼梯。在一楼的门洞里,不知是谁把用剩下的半盆水泥连盆带泥一起留在了门洞正中央的地上,我和爸爸下楼下得飞快,没留神,黑暗中,我一脚就趟进了盆里,待把脚拔出来时,我的鞋上沾满了半干的泥灰。但是,我们顾不上这些,头也不回的就一下子蹿到了楼前的院子里。我们父女是楼里最早跑出来的两个人。回头看向一楼的大门,咦,妈妈怎么没跟出来?!此时,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从三楼,二楼,一楼向外跑到院子中来:有穿着短裤短褂的,有只穿着小裤衩的,有光着两只脚丫子的,有抱着毛巾被的。更绝的是,三楼的一位怀孕八个月的阿姨,露着两只大奶,挺着个硕大的西瓜肚就让她丈夫给搀了出来,她丈夫还连连解释“太热了,太热了,所以她才光着膀子睡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此时,一直盯着楼梯口的爸爸和我还没见着妈妈的影子,爸爸着急的说“你妈妈怎么还不出来?”。正说着,妈妈从一楼的大门口走了出来,我们连忙迎了上去,爸爸问“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出来?”,妈妈说“已经不震了,我还那么着急干什么”。至此,全楼的大人和孩子都安全地撤到了院子里,没有发生任何的伤亡事故。后来得知,那晚,全校所有在校的教职工以及家属们,除了一位女老师被她住的屋子顶上的烟囱倒下砸死外,其它人员一律安全无恙。但是,学校的几十位教师及学生,因为正在唐山煤矿进行实习活动,所以,正处在地震的震中地带,因而,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大地震中失去了他们最最宝贵的生命。
人的一生会经历许多许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经历可怕的天灾和人祸。人们也不希望他们有一天可能会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但是,生活就是生活,我们必须随时提高警惕。因为,灾难经常是不请自到和突然降临的,我们必须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