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昨日当今日3

对于艾卿这一代人来说,为了表示对死亡的藐视而谈到董存瑞炸碉堡或者为了强烈运用“打不死”而引用吴清华,纯属遣词造句上的艺术指标,大部分还是从哥哥姐姐们的口头禅中偷听来的,没有第一手的感受。尽管董存瑞炸碉堡的精神和勇气可以用在艾卿挺胸挡推土机的思想描述上,却不能指望他在那样紧急的关头能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年幼时依稀看过的黑白片场面。历史在他这样一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身上烙下的印记轻飘飘的,刚一记事就改革开放了,别人把该耽误的都已经耽误过了,该忏悔该醒悟的也唠唠叨叨翻来覆去讲了个烂熟,历史好象没他们什么事,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当然,历史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生命的有限而断层,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关键在于总是有人追忆,有人诉说,象头儿汉森这样孜孜不倦的人甚至不惜钻入地底去追忆,然后拿出来一些别人看不懂的陈骨烂石在上面作文章编故事,向人诉说。

 

关于艾卿记事前的一段伟大而混乱的时光,父兄们常常以各种各样的表达方式,包括写书、拍电影,唠叨起八个样板戏是怎样地不厌其烦地上演,大家又是怎样地兴致冲冲地去观看,一直看到脑海里随时浮现,动作里不知不觉体现,言语里更是常常有所表现。那是一种洗脑,大家在梦醒之后无不痛恨那样一种拙劣、下流的洗脑方式。一时间,对于洗脑的痛恨成为一种文化,在海外尤其泛滥得无边无际,可以和以色列人痛恨纳粹的文化同台演出。艾卿也在群情激忿时一块儿没头没脑地痛恨过什么,那种痛恨是戏剧化的,可以轻易地演变为慷慨陈词等等,却没有心中真正的痛。而现在,强烈地让艾卿有被扭曲、被征服感的是另一种洗脑 - 媒体的洗脑。温柔款款地,体贴入微地,洗脑人技法高超,形象美丽,用爱,而不是用武,将人缴械,使人臣服;煽激情,讲真理,洗脑人用铺天盖地的廉价的出现,使人挥之不去,直到它变成你嘴上一首无聊的曲子。

 

人的顿悟的确可遇而不可求,艾卿以过人的聪颖和博士后的学识居然在媒体的洗脑中浑浑噩噩数十年,直到他以董存瑞炸碉堡的勇气站在推土机前,让大脑以每秒几千万次化合反应的速度掠过人生几处真谛时,才偶然窥见了自己深陷其中的洗脑程序。艾卿无疑是个正直的人,曾经无数次抨击过律师利用法律漏洞无中生有获取暴利的作法。他认为这个世界正在西方法律化的指导下进入一场空前无比的骗局,一个玩弄规则的时代。人的良知和正义感被荒废,一切都用法律来诉说、解释,法律只不过是一张越编越大的网,无论多么大,还是漏洞百出。然而他,这个怀着正义感的知识分子,却在下意识里飞快地享受了漏洞给个人带来一夜横财的侥幸。更为糟糕的是,他居然毫不费力地就把自己和吴阡儿当作主人公搪塞进了一个夸张得近乎愚蠢的广告镜头里。他恨得想象着向自己啐了一口痰,再煽一个耳光。他彼时对媒体洗脑的痛恨远远超过了对八个样板戏洗脑时代的痛恨,他几乎感到了绝望,他突然明白,洗脑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那么痛恨也是没完没了的。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