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者》第二部 二七 夜 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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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道:“你晓得其实是为什么走的吗?” “周良余讲,是为两个女的?” “是的。走的人倒霉,不走的,又有户主了。”看天熊不问,又道:“喜蛋有了新的,公司里别的小厂民兵排长,苏北人,家里是老大。” “这么巧,自家认得的?” “老黄介绍的。” “他袋里也只有这种人!另一个呢?” “阿凤?也有新的了。” “都这么急?” “都不小了,喜蛋大我一岁半,阿凤还要大一岁!她的朋友来厂亮相一礼拜了,中班落工,山门外插蜡烛一样等她。人胖,菩萨似的。” “华侨介绍的?” “不是,华侨自己忙不过来,在外面收拾房子,要结婚了。” 天熊摇晃着脑袋,不说话了。半天才笑道:“还是玲玲老实。”他对章小玲感想较好,见面打招呼的,也说笑几句。就是对皮蛋和喜蛋二人没有耐心,人并不坏,一开口,俗不可耐。 晓芬机密道:“你别说出去,昨天玲玲拿到入党申请书了。” “关我什么事!其他人也有吗?” “只有她有。” “皮蛋不跳脚?” “不会,她不是出事了么,周先生没跟你讲?” 天熊看看她,不言语了。后来笑道:“我们今天说的话,比进厂到现在的所有话,还多!炉台上轰隆隆,谁想得到。再说,别人家的事,不晓得也罢。” “是啊。不过顺风对你够好的了,为此皮蛋没有少讲他。” 天熊淡淡一笑。晓芬说从玲玲处听到的内幕:厂里不知是谁,密报了顺风和皮蛋在城隍庙小馆子吃饭,两人手揉在一起。老黄大怒,老脾气,冲到皮蛋家里。当她爷娘面,说他去那馆子会朋友,下楼见她和人吃饭,没有招呼她。皮蛋厉害的,嘴巴老,说没这事,老黄看错了。老黄讲出时间、她坐的位置,她才不吱声。结果老黄没说什么,皮蛋的爷大发脾气,痛骂皮蛋和顺风,说顺风再上门就跟女儿断绝关系,请老黄帮他收拾这小子——” “做啥这样?” “他看不惯顺风。” “这很奇怪。” “皮蛋家条件好,顺风家没什么。厂里团青活动,都去过皮蛋家,我没有去······第二天,劳资科就把顺风调出炉台,去仓库和几个坏分子做装卸工了。” 天熊道:“怪不得这几天交接班不看见顺风。厂里人怎么看?” “厂里人是猜测,是皮蛋的关系。说顺风不好,把小姑娘带坏了。” “皮蛋老得炖不酥,还要人家带?顺风倒是天真,人不成熟,有时简直荒唐,你听他团青学习会的发言!厂里人嘴巴不好相信的。” “这倒是。人背后总有人讲的。” “可是,没人讲你啊。” 咕哝道:“哼,讲我、讲我们的人不少了。” 大惊道:“我们?讲我们什么?” 晓芬早别转脸去,沈默。 前头的六个人已走远。天熊见洋松的黑电线杆上像有标语,亮手电看,是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许超生超育、只能养一个,摇头道:“把人当成什么!你觉得呢,怪伐?” “不怪。我看你是怪的。” 师兄耸耸肩,盲目自得。 来到本地人的矮平房区了。下起雨来,两人没带伞,这里没行道树,挨在马路边瓦片的矮屋檐下藏身。师兄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晓芬笑道:“谁叫你长得高?我是正好。”男人弯腰缩颈道:“我能屈能伸,也是正好!”两人嘻嘻哈哈,突然腰背受猛击,原来盖住人家窗户,被推开了,骂道:“啥地方钻出的死人,我喊巡逻队了!” 女子拔脚就跑,男的追上去,跑进有树林的街心绿地。伸腿跨入两人高的伸出蒲扇似的棕榈树丛中。为躲雨,两人依偎着。晓芬突然害怕,听到有可疑声息,小声道:“有人,我们走吧。”天熊脚一撩,有女人尖叫,男人的粗喉咙:“抢地方啊?到别处骚去!”从树隙望下去,惨淡路灯光下,依稀辨出是一对男女,平躺在垫有雨披的地面上。是野鸳鸯,巡逻队的目标! 晓芬已逃开去,那女人犹在骂,天熊回头凶道:“你嘴巴清爽点!识相点!”男人围护道:“不识相怎么样?要量地皮吗?” 天熊道:“好啊,你出来量。阿拉是巡逻队的。”师妹拖他走,叫他别说了。鸳鸯听见,得意地海骂:“大胆冒充,捉牢一条罪名,想吃官司吗?”天熊亮手电照进去:“出来,吃官司去,跟我走!”对手一见手电,马上明白。女人讨饶道:“对不起,行行好,阿拉是开过发票的,没有房子!”男人道:“对,责任是房管所!朋友帮帮忙,来根香烟。” 两人走开,止不住的痴笑。雨是停了,湿衣粘身上不舒服,已经是后半夜了。天熊提议去事先约定的小吃店。这爿店比高兴记小,没有炒菜,但营业时间长,几乎是通宵供应酒、茶干、茶叶蛋、油豆腐线粉汤、面和馄饨。原是专为半夜不睡的菜贩子、情侣、赌徒、小流氓服务的,现在添了巡逻队。据说如果发懒,守在这店也能逮着兔子:少年犯半夜得手,会迫不及待的来这里大吃大喝,分赃庆祝,就这么蠢! 店堂里清静无人。打瞌睡的堂倌过来应付客人。天熊抢先付了钱:“小请客我来,大请客你来。”两人在白木方桌斜角坐下。天熊看她用手梳开粘贴的湿发,冻得发青的脸渐渐回暖,清纯的少女魅力,使人心醉。师妹白他一眼道:“老看着干什么,不认得?”天熊道:“你这个样子,我不认得。” 点心才上一道,门口嚷道:“看不见你们,原来先到了。”是艾班长他们六人。咸鸡阴险的嘻笑道:“我在树林里,黑头里都用手电照过了,我奇怪——”晓芬沉下脸,咸鸡住口了。老陈挨徒儿坐下,天熊把面前一碗先让他吃。艾小兔道:“我们已经立了两大功了,你们信不信?”原来他们刚才是分散走的,下雨时,矮小的王光宝包了雨披独自走,黑暗里背影像女人,跟上一个男阿飞,搂住他肩膀一起走。王光宝不吭声,碰见艾班长,发一声喊,把阿飞揪住,送去了派出所。 咸鸡向晓芬吹他的功劳:他贼眼尖,看见远处有两个小家伙用竹竿绑了小刀,割人家吊在楼上窗口的风鸡。他不喊,跟踪到他们的窝,认清门牌。艾班长叫老陈回厂报信,叫来全部值夜民兵,拿长矛铁棍冲进去,一网打尽,六个小流氓在通宵赌博,鸡煮得喷香!两个揪一个,送派出所了。 晓芬称赞咸鸡真有本事。天熊对王光宝道:“王师傅你放倒钩啊?故意的吗?” 艾小兔说不出一礼拜,派出所和区民兵指挥部准来奖状。于是叫了少量酒,一人顶多一杯,以示庆祝。吃到天亮,艾班长看手表,喊一声散,明晚不要迟到。大家直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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