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往事:34 主席没了

1976年9月9号下午,广播里传来哀乐: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了。

啊,主席去世了,怎么可能?主席一直神采奕奕,健步如飞,怎么突然就没了?不是万岁万万岁吗?这还不到百年呀,不少人哭出声来。当时我们觉得,毛主席是不可能死的。那年年初,报纸上还发表了毛主席的"念奴娇·鸟儿问答"。广播喇叭里播音员抑扬顿挫: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
    吓倒蓬间雀。
    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
    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
    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了不须放屁也可以出现在优雅的诗词里。张老师说,这首诗充分体现了毛主席无产阶级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这样的句子能入词,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毛主席骂的苏修机会主义,只有这样才骂得痛快淋漓,骂得过瘾,骂得好。当然了,我们普通人最好不要轻易用。用得不好,会降低诗词的艺术性。毛主席是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有一次的伟人,功底深厚,才可随心所欲,运用自如。

毛主席一生战天斗地,威力无穷。他老人家教导我们:“八亿人民,不斗行吗?”毛主席怎么也会死呢?毛主席死了,可怎么办啊?巍峨的三峰山沉默不语,宽广的信江河默默抽泣。。。

那时刚开学不久,男生宿舍已搬到学校的西南角,那里以前是女生宿舍。站在宿舍前望上看,就是陡峭的三峰山。宿舍里暗暗的,白天都见不到阳光。宿舍巨大,摆了十几张上下床,住了三十多人。里面有不同班级,不同阶层的人:厂矿子弟,农村小孩,还有部队少爷。农村小孩地位最底,厂矿子弟都看不起,部队少爷又高人一等。其中一个厂矿子弟,姓张,不知是一班还是二班的学生。他担心:主席没了,以后还可以喊毛主席万岁吗?我的脑袋跟着高速运转了好一会,说:没问题,列宁都死那么久了,列宁在1918,不还是有人喊列宁万岁吗?大家都说有道理。后来我再想,其实没道理,因为列宁在1918是电影,定格在1918。张同学担忧的是现实生活中还可不可以喊,两码事。

主席逝世,全国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具体到学校,就是半夜有人值班,严防阶级敌人破坏。一天半夜,我和同班另外几个同学值班,每人背着一把木头枪,到处巡逻。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搜寻着阶级敌人鬼鬼祟祟的影子。

我的老家是个小山村,近二十户人家,百十口人,说的都是当地方言,叽哩哇啦的,鸟语一般。说起普通话,人家都要笑话,说是洋枪夹土炮。那时有一段相声,名字记不得了,大致是这样的:

甲:我最近特别的高兴。
乙:(没吭声)
甲:(加重语气)我最近特别的高兴!
乙:为什么高兴啊?

于是甲故意慢条斯理说出来,原来他去了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虎头山,非常开心。大寨当时是一面旗,能去那里是很荣耀的事,自然开心。

我学说普通话,经常就会模仿广播说话,比如这段相声。

这一天,我又自言自语:我最近特别的高兴。没人答话,我再接着下一句:我最近特别的高兴!那个姓张的厂矿子弟,突然冒出声来:主席刚去世,你为什么特别高兴?一下子把我吓呆了,哑口无言。幸好,我们不同班,他又看不起农村小孩,不知道我的家庭成份。不然一结合起来,我可有口难辩。于是那段时间,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76年是多事之秋。1月8号,周总理去世,也是举国悲哀,很多人都自备黑纱。我没有,因为没有布票,买不了。那时不是非戴黑纱(就是套在袖子上的一小圈黑布)不可,我就免了。这回是硬性规定,必须戴黑纱的,可我还是没有布票啊,怎么办哪?我都要哭了。好在张仁木老师借了几寸布票给我,帮我解了燃眉之急。

追悼会在大礼堂举行。黑鸦鸦的人群,向着主席台上的遗像三鞠躬。有一个同学,鞠躬的时候没憋住,放了一个屁,颇为响亮。排在后面的那位都骂出声来,旁边有人忍不住笑了。幸亏老师淡定,及时制止,不然有可能发展成严肃的政治事件。

主席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去世,大家都没了主心骨。我在臭熏熏的厕所里,听到另一班的班主人嘶哑着声音说:老人家不在,这么大的国家,可怎么办?

当时大家正在批邓:如果资产阶级复辟,就要卫星上天,红旗落地。

万一红旗落了地,大家可怎么活?

 

朝霞满天 发表评论于
没问题,谢暖秋。
LA暖秋 发表评论于
满天写得朴实真切,很有回味。

你的那篇(画家 三 )真逗!俺搬去了我那里了,不会有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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