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克离开总经理办公室,下楼回到他的办公室,关起门,坐在转椅上,两眼盯着对面的白墙,面无表情。纂紧的右手,指节隐隐地范着青光。
但他终于还是平息不了身体内的翻江倒海,抓起手边的鼠标,用尽全力朝墙上砸去。塑料制品在碰到墙面的一刻四散飞溅,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在落地之处迅速地,冷却,静止,了无声息。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自已粗重的呼吸。
刚才和总经理谈了很久。其实最初的预计只是一个二十分钟的短会。总经理在正式发文之前亲自告诉他,经公司深思熟虑,他的候选投考没有通过。部门经理之位将由西姆接手。
"我知道,你接受这个决定也许有一定的难度,但请相信,我们是出于多方面考虑。要不为什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有眉目。这也是我想亲口告诉你的原因"总经理诚恳相告。
他愣住。自从总经秘定下这个约会,他就美哉哉地想到他终于由候选,扶成正位。而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当然很难接受。第一,如果只是我的侯选没通过,我接受。集团里人才济济,公平竞争。但据我所知,另外几个候选人,资历并无超我之处。第二,西姆并不是候选人之一。至少不是公开者之一。而且硬碰硬地比较,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比他的资历深厚。第三,为什么是他?您也知道,他曾是我的下级。今后让我怎么工作?"在这位五十出头,有一双和蔼中透着威严的灰绿眼睛的总经理面前,兰克保持着克制和尊敬。前两次兰克的晋升都是他的提拔。
"兰克,资历不是晋级的唯一标准。现在集团正面临重整,有许多因素要顾及,你是很好的人选,但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请相信我们的决定,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你。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继续努力工作。我们对你的业绩很肯定!"兰克腹诽,多冠冕的借口!他敬重的总经理怎么可以讲这种虚无空范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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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姆正式坐在了经理办公室。
第一次的部门会议有点例行公事,花拳秀腿。西姆和五位主管正式见面,象模象样地进行了轮流自我介绍和各自部门的整体情况,人员分配,工作目标汇报等。兰克和其他四人分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两边。他也象其他人一样,稍转了椅子,面向居坐正中的西姆。
他时不时地看一眼西姆。那己不是他印象中的,英气博发的青春面孔。西姆商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通过兰克主考进入资询公司。仼项目主管的兰克,曾手把手教过西姆做项目计划,成本核算,人员统畴。后来,两人先后跳槽来到现在共事的集团。两人不在同一部门,但互相时有关注。七年之间,西姆一路攀升,象股市黑马。他们从上下级,变成平级,到今天倒置的上下级。而且是直属的上下级!今天,在兰克面前的这张三十五岁成熟男人的脸,让他陌生。让他屈辱。按理,这个居坐正中的人,应该是他!
他必须得换个职位。他必须得换个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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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姆己上仼两月。
兰克的新职位还没有着落。集团内部的招聘,不是高不成,就是低不就,要么在外地。外部市场有需求,但毕竟还在经济危机期,风险太大。他不想让老婆孩子一起担惊受怕。没有良策,兰克只得继续着每日恶梦般的工作。可是,每次见西姆,兰克郁结于胸的屈辱就多一分。象个毒瘤,一日一日地长大。
早上十点。西姆召开部门主管会议。不同以往,有一位人事主管在座。
"今天的主要议题,我们部门需要精兵简政。"西姆扫视与会成员。
集团裁员的传说沸沸扬扬,没料到洪水淹来的速度如此之快。
"公司的目标是减员15%至30%。人事和财务部拟了一份计划,关于愿意离职或转岗人员的经济补偿和其它帮助,如培训,资询等。"西姆一口气讲完这些,等大家开口。
静。空气凝固。没人接茬。
"那么,丹尼太太,请谈谈你们拟订的计划。"
兰克并没有仔细听裁员计划。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看你的了,西姆,你不是很耀眼吗?很牛吗?看你如何撑这个台面!
无论如何,公司的政策都要执行下去。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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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会议。每个部门要拿出第一批"劝退"人员名单。
兰克手下二十一号人的特写肖像在他脑中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地一遍遍放映。他面前始终是一张白纸。
他没有办法写下任何一个名字。他是善良的,他不要让自已的手指沾上别人的不幸。两年半来,在这个职位,他致力于团队建设,给队员创造宽松的环境。他是个好主管。他知道,他们这样评价他。
离开会还有半小时。兰克面前依然是一张白纸。他不愿面对下午的会议。他甚至希望自己发个急病,让他躲过赤裸裸的杀戮。
"呜呜----,呜呜---"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走廊上吵杂的脚步声说话声。几秒钟后,兰克疲惫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是安防警报。他本能地抓起外套,背了包,离开办公室。走廊里有从各个办公室涌出的同事。有的嘻嘻哈哈,有的面色沉重,有的借机打招呼。但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方向,出口。
所有人,无一例外!这是多么脆弱的结构!一声警报就可以中止所有的工作!兰克真心感谢这警报,不管是安全防护实习,还是真有状况发生。总之,他暂时不用交名单了。暂时,也很好。拖得一刻算一刻。
警报继续震耳欲聋地袭来。兰克却在这说话声,脚步声和警报声中猝然意识到,自已对裁员的胆怯。
"我们的决定,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你"总经理的话,他此刻豁然明白。
只一份劝退名单,他己为难至此,怎么可能成为冲锋陷阵的刽子手?怎么可能帮公司扫清重整路障?优胜劣汰的发展规律,轻装上阵的兵家常识,他都懂,但实打实地着落到一个个有名有姓共同进出同一建筑的活生生的面孔上,他下不了手!
回想这几个星期来西姆所做的事,摸着良心说,他做不了。西姆将要做的事,他更做不了。近百号人的15%--30%,裁谁?不裁谁?怎么裁?回想那日和总经理的谈话,原来句句有所指,只是当时的他陷在没被升职的愤懑之中,乱了方寸,失了思考。
他随人流来到办公楼对面的小花园。阳光明媚,有红鲤鱼在池塘里自由地戏水。
两个月来滋生在他体内的毒瘤,渐渐蒸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