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中篇小说连载之48)
卷四:家园(续)
老哈、玛丽加小二,莫名其妙形成的新组合,就这样上了路。有的时候真不清楚自己打的什么主意,同情心吗?还是贪图那口新鲜的肉食?……回想起同黑小玫的搭伴,也是这样稀里糊涂,身不由己的样子。是否归根到底,人因其先祖猿类属于群居动物,实质害怕孤单,内心深处需要个伴儿?一旦有差不多的对象出现,也就随遇而安,不那么挑剔,或不那么拒绝。旅途上,经常能看到素不相识的人转眼成了朋友。现实生活中那些并不如意的婚姻,不也全都这样缔结的吗?
赶路的速度明显减缓了。玛丽叨着小二走,有时也驮着,但驮着驮着小家伙就掉落下来了,无奈的我就得放慢脚步在前头等着。不过为迁就牠们娘儿俩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渐渐成了规律,觅食和进食也相当有序,生活变得较为正常化。与此同时,小二这小家伙也带来不少乐趣。牠的睡态最逗乐。可能因年幼,歇息的时刻只要没饿着,就迷眼惺忪了。熟睡时四仰八叉朝天躺着,四个小爪踡缩在那里,犹自颤颤巍巍动个不停,有时小嘴巴还巴嗒几下,似乎梦里吃到了什么好东西。轻轻捅几下,牠是不会醒的,翻过身就不理你了。捅重了,牠会恼怒地睁开眼瞪着你,不叫唤,但亮出小小的尖利的门牙。果真需要上路时,玛丽会踢牠一脚,牠也就乖乖地一骨碌爬起来,边打呵欠边晃着头,仿佛要把头脑里的瞌睡虫赶走。
小二生性好奇,我单独照看时,牠尽管脚力不足,跑起来东摇西晃,总趁机乱走。有一次,牠发现一道小沟底部不仅长着野草小树,还有潺潺流水,就擅自奔下去了。只是沟两侧高低不平,沉积岩凹凹凸凸,牠没走几步就滑跌下去,打了好几个滾,惊惶地站起身,吱吱吜吜叫唤着,想攀上突出的石块往回爬,反而又跌下去。就这样,来来回回,没头没脑地连爬带滾,不一会功夫就到了沟底。我还以为牠会摔坏,结果毫发无损,撞撞跌跌地沿着溪流欢跑起来。直到玛丽猎食回来,才把牠叨上来。
我以前从没养过狗,只听家有宠物的同事们谈起过,有关狗的那点可怜的常识就是从他们那里来的。潜意识里不喜欢狗,觉得牠们表面俯首帖耳,背后其实很凶恶,十足的奴才相。从小见多了小镇和乡村里那些势利的狗模样,对有钱有势的人摇头晃尾,对衣衫破烂的人就恶声相向。自己最初在荒野的逃亡生涯里脸庞和身躯长毛,变得跟狗一样,曾十分伤感。幸亏后来与狼为伍,体会到自身本质为狼,受伤的自尊心才有所痊愈。不过,同小二在一起,却完全意识不到对狗的厌恶,恐怕不完全由于自己已变身为狗,更多因为小狗崽子如小孩子般可爱吧。
至于玛丽,竟然喜欢冥想,这叫我大吃一惊。记得曾读过篇外国小说,写了头一心一意想当哲学家的猪,玛丽就是差不多那样的一条狗。她告诉我,经常在思考以下这类问题,但找不到答案: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世界?怎么会从英国来到中国?凭什么就不想做看门狗?……我吓了一跳,那岂非关系生存意义的大难题吗?但又不好意思告诉牠,人类从古到今许多大哲学家都为此冥思苦索,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否则牠又得怀疑我到底是人还是狗了,只好故意取笑牠,这样的根本大事都没想清楚,干吗又把两个小贝贝送到世界上来?想不到她的回答振振有词:
“先活着,才有思考,不是先思考才活着的,”
直觉上感到玛丽的话也对也不对,这有点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人没活着,当然无法思考;可毫无思考,浑浑噩噩地苟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玛丽的另一脾性是爱对人类进行攻击,比方说人自私、残忍、狭隘等等。那些东西使我回想起英国作家斯威夫特《格列弗游记》里慧駰国的马对人的抨击,并不觉得新鲜。站在狗或马的立场上来看人,肯定是这样的,所揭发的人的德性也都相差无几,也就那些负面。关键是人类也站在自己立场上,固守在自己的死角里,永远不可能发现或承认自己的缺点。世界搞得越来越糟,原因应当就在这里。其实深入一步讲,绝大多数的狗或马也有自己死角,否则牠们就会起来暴动反抗,拒绝继续被驯服和被奴役的命运。要那样的话,兴许今天的世界秩序能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