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弋听见门外有动静,就住了口朝外望去。看到门帘下的那双皮鞋和一地的花瓣,立刻明白了一切。她沉住气,对许斌笑着说:“好了,爱云要喝奶了,晚上再聊吧!”就放下了电话。
小弋静一静神,集中起精力来对付眼前这场将要兴起的风暴。她母亲随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书平。屋里一下子沉寂下来,门内门外,每个人都想着心事。
募地里?“哇“的一声,爱云突然响亮地哭了出来。书平大吃一惊,立时一撩门帘冲了进来,急切地问:“女儿怎么了?她饿了吗?”眼光直直盯在小弋手中的婴儿身上,不能移开。
小弋只听得女儿不住地放声大哭,心里一酸。难道真的是父女连心,爱云知道父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看到书平脸上充满了关切之情,料想他对这个女儿必极疼爱,女儿今后还是会享有平常的父爱。 一时间心中慈爱沛然而生,就要把爱云递给他。她想,母爱应该无微不至,只要于女儿有益,自己一切全肯牺牲。
小弋母亲见状,马上沉下脸对书平喝道:“书平先生,您进门前应该先敲门。”小弋知道母亲是在警示她,顿时踌躇不前。
书平一颗心全在女儿身上,对小弋母亲的话听而不闻。 他只听到女儿不住大声哭嚷,突然之间良知迸发,父爱满溢。他想起了十年中和妻子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夫妻的恩爱,自己的道德责任。又想起了妻子怀上女儿后所受的种种辛苦,一时间不禁温颜欢笑,对小弋感激地说:“谢谢你,小弋。为我生下宝贝女儿。你受这么多苦,我——-无以回报。你能让我抱抱女儿吗?”
小弋心下感动,抱了爱云递给他,说:“你抱抱她吧。”
书平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臂发颤,含泪道:“女儿,女儿……”说也奇怪,爱云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对父亲伸出了小手,书平欣喜地握住了。“你看,她要我。她知道父亲来了。”他望着小弋声音发抖地说。小弋一下子红了眼眶,她母亲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书平仔细端详女儿,发觉她简直就和自己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哈哈大笑:“女儿,你真像爹啊!一看就知道,你是我书平的女儿!”
小弋母亲看不下去了,走到床边对小弋说:“这屋里现在气味不好,我出去走走。”说着就走出屋外。
书平又查看女儿的全身,眼光移到她手腕上的身份牌,一眼瞥见女儿的姓,顷刻间被灼伤了。“怎么?她跟你姓?”马上又急着去翻看女儿脚踝上的牌子,见也是一样的名字,就变了脸色。“你没有这个权力!我们还没有离婚,孩子必须跟爸爸姓!”
小弋本来已经被他有所感动,现在见他翻脸,就把心一横说:“你没有资格!我是母亲,我有所有的权力。孩子出生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和情妇在床上滚?”
书平第一次听到她用情妇这个词,心里一震。接着又转念想到刚才偷听到的小弋和许斌的谈话,脑海中忆起许许多多往事:小弋和许斌的纯情初恋,自己苦心孤诣竭尽全力,还是无法把许斌从她生活中抹掉。虽然得到了她的身子,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现在很显然,小弋又和旧情人联系上了,连女儿今后也可能也会是他的……他站着呆呆出神,一会儿紧锁双眉,一会儿咬牙切齿。
小弋见他脸上的表情,知是触痛了他,也就住了口不再穷追猛打。病房里静了下来,只听见爱云对书平“呀呀”地叫着。
书平忽闻:“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上的?他人在哪里?”
小弋不动声色地说:“这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告诉你。”
“怎么无关?”书平冷笑道,“你和他上了床没有?喔,我忘了,”他盯住她嘲笑道,“你肚子里装着我的孩子,这几个月大概不方便干事。”
“你……你无耻!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见到个光身子就要扑上去!你没有道德,没有人性。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父亲!”小弋气得浑身发抖。
“道德?你所说的道德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你既然嫁给了我,就应该全心全意!可是你呢?你是怎样做的?十年来只把身子交给我,心却一直在他那里!这样无爱的婚姻,是否道德?你是否只是把我当成出国的跳板?你对我有爱情吗?你有道德吗?”
“不是的,不是的。”小弋脑中一阵晕眩,自知心里受伤不轻。见书平狂性已发,就狠下心来,无论如何,要护住自己和孩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他,从来没有联系过,直到一个月前我才接到了他的电话。”
“喔!是这样。然后呢?就点燃了你心中的火,让你和他日夜谈情,恨不能马上抱着女儿贴上去?”
“你……你龌龊!实在没有人性!我们两谁是婚姻的背叛者?是你!不知羞耻的东西!”小弋忍不住含泪骂道。
“背叛?要说背叛也是你背叛在先。你给我的婚姻只是一个没有内容的空壳,早就摇摇欲坠了。我承受了这么多年,你说,我还会爱着你吗?遇到一个真正爱我的女人,我当然要离开你。我要在爱情和婚姻中找到幸福和快乐,这才是真正的人性!”
“你……”小弋平时总觉得自己是伶牙俐齿,可是现在听了书平的话,却一下子找不到反驳的言语。“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对婚姻和家庭的责任,难道你不懂吗?你是个自私的,没有人性的小人!”
这时候爱云又声嘶力竭地哭起来。两人心里都是一凛:难道是女儿知道父母在争吵,用大哭来表示抗议?一瞬间两人都静下来,全神贯注于女儿身上。
书平慈爱地抱着女儿,看见一个奶瓶中还剩下一点奶,就拿过来喂她。他叹了口气,对女儿柔声说道:“乖宝贝,是爸爸妈妈不好,不应该当着你的面吵架。乖,爱云乖,爸爸抱你,你不要怕。”只见爱云开心地对他舞着小手,书平和小弋同时都掉下泪来。
这时候昨晚那个黑人女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放着几瓶新鲜牛奶,奶瓶都装上了爱云喜欢的那种奶嘴。女医生看见书平在温柔地抱着孩子喂奶,就赞许地对他点点头, 说:“你这个爸爸还不错。没把孩子弄得哇哇大哭。”她又转向小弋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饿?来,让我来给你做个检查。”说着就让护士帮小弋打开身上的病号服。
小弋为难地望了一眼书平。书平心中难受,知道她心里已经情谊全无,把自己完全当成了陌路。他叹了口气,说道;“孩子饿了,我喂她吃奶,顺便到外面走走。”说完就对医生招呼了一下,拿起一瓶新鲜奶走出门去。他刚才暴怒不已,现在却文质彬彬,又成了个儒雅的教授。
女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对小弋说:“你昨天差点在大街上生孩子,多危险啊!因为宫口开的时间太长,造成了感染,万幸孩子还是健康的。你要坚持按时吃药,多喝水,多吃有营养的食物,让自己尽快恢复。”
小弋点头谢了医生。她接过水和药,一下子全吞下去。
母亲走回屋里,帮着护士扶着小弋去厕所。又服侍她走回来躺到床上。
医生对小弋笑着说:“你恢复得不错。烧已经退了,再住院观察一天吧!明天你就出院回家。正好孩子的父亲来了,可以把你接回家。我要和你说再见了!这几天生孩子的病人很多,我这就要去手术室了。”
小弋心想,这才是个真正的天使啊!就和母亲一起千恩万谢地和医生告了别。护士把一日三餐的食谱拿来让她选。小弋见上面都是一些自己不喜欢的西式菜谱,就为难地拿着笔思量。
母亲突然说:“叫他进来。让他到外面去给你买点中餐吃。”接着就用不太顺溜的英语问:“护士,这附近有中国餐馆吗?”
那个护士也不以为诩,笑着说:“到这里来的中国产妇,都去下城的一家中餐馆叫外卖。他们会把食物送到医院来。好像很丰盛呢!我待会儿就把菜谱和一些文件一起拿过来。”
小弋又谢了她,看着她走出房去。母亲见四周无人,就对小弋小声说:“不要跟他吵。让他照顾你和孩子。这是他应该做的。毕竟你们是十年夫妻,你又给他生了个孩子。看在爱云面上,能和好还是和好吧!”
小弋不敢相信母亲会说这样的话。几天前妈妈不是还在诅咒书平吗?她低低地问:“妈,你糊涂了吗?我和他早已没有感情了!”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你看他抱爱云的样子,完全是个好父亲。你不要怕那个小三。你只要抓住女儿不放,就可以击退那个女人。”
“妈!”小弋急着唤了一声。却见那个护士拿了一堆文件进来。书平也一下子抱着爱云从门口闪了进来。
护士将文件放在床上,又递给小弋一支笔,说:“要给小公主申请社安号码,你得填一堆表格。社安局会把宝贝的社会安全卡邮寄到你家里去。”
书平忙道:“你躺着,我来填。妈,你帮我抱着爱云。”说着就把女儿递了过去。小弋母亲愣了一下,马上就换了脸色,微笑着接过爱云,又对小弋说:“让书平填吧!他是孩子的父亲,以后还要靠他照顾你和孩子。”
小弋觉得不妥,可是又不好当场拂了母亲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书平深怕小弋又改变了主意,立刻欣喜若狂地拿了表填起来。他把爱云重新换上了自己的姓,然后又填上了自己的地址和其他的信息。填完后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又回来了,今后也将完全属于他,任何男人都夺不走。
他把填好的所有表格都交给那个护士,又对小弋说:“你等着,我马上去定一天的中餐。我们一家子好好庆祝一下。”说完就拿了菜谱,激动地跑出去打电话。
母亲微笑地望着他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词:“看见没有?他是爱你的。熟话说得好,‘母凭子贵’。你现在有了爱云,不愁抓不回他的心。”
“妈!你这都说的什么啊!你根本不懂。他爱的是他那个性感的女博士生。我爱的,”她咬了一下嘴唇,“永远都是许斌。现在大家已经把一切都说开了,我和他,怎么可能再生活在一起?”
“破镜重圆。你没听过吗?那个女人不足虑。你也是女博士,不比她差。只要你肯管住自己不去找许斌,我看书平还是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书平都在医院里跑上跑下照顾着小弋和孩子。小弋喝了书平特地为她定制的当归乌鸡汤,又吃了不少自己最爱吃的中国菜,就慢慢恢复了精神,连脸上都出现了红晕。
一家人就这样守着新生的婴儿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倒也其乐融融。到了晚上中餐馆又送来牛肉炒刀削面和鲫鱼汤,书平张罗着一切,乘了满满一大碗汤递给小弋。
这时候,“铃……铃……”小弋的手机又响了。她立刻放下碗,笑着就要去接电话,却不想母亲抢在前面,一把抓过手机,对她命令道:“你在这里乖乖的吃饭。我出去跟你弟弟讲几句家常话。”
小弋急道:“妈!那是我的电话,还是由我来接。”却晚了,只见母亲已经拿着电话快步走了出去。“喂,是弟弟吗?姐姐一切都好……”小弋无奈地低下头,心中酸楚无比。
书平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见她这样难过,心里很高兴,脸上却没有表情。他拿起奶瓶给女儿喂奶,手抱着爱云轻轻地,有节奏地晃着。
过一会儿母亲走回来,对书平说:“弟弟听见外甥女一切都好,非常高兴。他向你问好,谢谢你照顾我和他姐姐。”说着把手机还给小弋。小弋忙去察看电话号码,见是许斌,就默默无语地低下头。
母亲对书平说:“书平,我们快点吃。吃完收拾好你就送我回旅馆去。这一天太累了,我得好好休息一晚上。你呢,”她说着指了指那张长沙发,“就在这里休息。待会儿我帮你把沙发拉出来,就是一张大床了。宝宝还是睡在婴儿床上。你们三个人,”她看看小弋,笑着说,“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睡个好觉。”
小弋根本没在听母亲说些什么。她的一颗心都在许斌身上。她在想:“许斌,我妈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伤到你?你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几个月来许斌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尽心尽力的帮助,连自己和女儿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就不禁悲从心来,恨不能马上飞到许斌身边,对他述说自己的感激和一片真情。
许斌这个时候,正默默地坐在办公室里的计算机前,屏幕上是两天前文群给他发来的EMAIL。文群在邮件里欣喜若狂地告诉他,自己和儿子都顺利地拿到了加拿大的签证,让他尽快定机票。
许斌拿过桌上妻子和儿子的照片,轻轻地抚摸着,就好像在抚摸着亲人的脸。他笑着对照片说:“别着急,机票昨天就买了。你们很快就到了。”
放下照片,他又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想小弋母亲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许斌,你是个好人。你一定知道,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应该怎么做。小弋不能走进你的家庭,你也不要再和她联系了。她的丈夫已经回心转意,现在正在医院里照顾她和孩子。你就消失吧,??让她的家庭破镜重圆。你能向我保证吗?”
“伯母,我向您保证。只要小弋过得好,我做什么都行。我衷心祝福她家庭幸福,决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许斌想着这些话,心中隐隐作痛。这十多年和小弋的点点滴滴,那么深的爱早已转化成了亲情。只是,这几个月来因为小弋家庭破裂依靠着自己,两人才又隐隐约约地重新点燃了爱火。可是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能在感情上走得太远。小弋对他越来越深的依恋让他感动,也让他不安。昨天收到文群的EMAIL他就立刻定了机票,又一直在想应该怎么样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弋。没想到今天小弋就和丈夫言归于好了,自己当然要立刻从她生活里消失,也正好名正言顺地消失。想到这里,许斌的心里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抖动起来。虽然他把手机定在了消音位置,还是立刻就感到了。他取出手机,见是小弋的号码,就难过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想,自己和小弋之间的爱会伴随着他们两个的一生,忘不了,也不想忘。他和小弋的心,会永远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只要一个人伤心,另一个马上就会感到刻骨铭心的痛。可是爱情并不是占有,他们两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只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把自己重新收拾好,用所有的爱去珍惜眼前的人。
许斌知道,小弋心中一定还有许多的伤痕等着他去帮着化解。可是,她的丈夫应该比他更有能力给她幸福。现在,他应该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于是他含着泪说:“小弋,我祝你幸福。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于是他含着泪说:“小弋,我祝你幸福。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小弋这个时候,正坐在病床上一次次地给许斌拨打电话。爱云被毯子仔细地包裹了,躺在婴儿床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书平开车送小弋母亲去MOTEL 6 ,明天早上再去把她接回来,然后一家人一起回三角地去。
小弋又一次拨通了许斌的电话,她在心里祈祷:“许斌,你接啊,你接电话啊!”铃声响了很久,可许斌就是不接听。到最后,响起了手机里的标准应答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没有人接听,如果要留言,请按1键……”她叹口气,放下电话。接着又想还是应该给许斌留个言,就又拨了过去。
还是没有人接听。小弋等到应答声说完,按了“1”键,听到“请留言,”就急急地说:“许斌,是我。不知道我妈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现在要这样躲着我。许斌,我们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呢?我心里只有你,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你也不要怕我去破坏你的家庭,我不会的。我只是在这里永远爱着你,等着你。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我要等你一辈子,总会有一天,你自由了,就会来找我。我们十多年前做错了选择,现在受到惩罚,我什么惩罚都能承受,只要最后能和你一起。我会一个人带着女儿,等你一辈子。”说完关掉了手机,把头埋在自己手上低声抽泣。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屋里响起“啪——啪——啪——”拍手掌的声音。小弋吃了一惊,就抬起了头。
Wendy 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站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两只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拍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