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乃黑龙江人氏,姓邓名谦,意为谦谦君子;有时又喜欢被叫为邓千,因为有千金小姐的意思。所以有女人的爱美之心,也有男子的胸怀,竟能成大器。据传九妹祖上和李铁梅是一个屯里的。不过李铁梅根本不在九妹曾外婆的眼睛里。曾外婆就看不惯李铁梅瞪起大而空洞的眼睛,举起劣质的汽油灯,四下神经过敏地寻找妖精一样的感觉,她说那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火不了几天;能成气候的人都是很内敛的,爱恨都不表现在脸上,就像她自己一样。曾外婆可不是说着玩的,她那时也是小小年纪,但一双不大但很聚光的眼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思,根本不用什么汽油灯,做事也很稳妥,所以最后成了屯里年龄最长的老人家。那时,李铁梅早就烟消云散了。那因为燃烧不够充分总发着红光的汽油灯也进了垃圾填埋场。
九妹遗传了曾外婆那不大但很聚光的眼睛,并且用她那奇特的眼睛后面的聪明脑袋考上了大学,成了我的同宿舍的姐妹,排行老九,所以被我们叫做九妹,有时也叫“臭老九”。
我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九妹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的。因为有时偷偷做点不想晒在太阳下的事的时候,往往能被九妹拿话点到。她还说我是个不够成熟的人,对事情和人的认识非对即错,非白即黑,非左即右,不认得中间路线。她说智者不是这样的。我对她的评价一开始颇有微词,但后来发现她还是对的,所以再后来都有些不敢多背对九妹了,因为正对着起码知道她的眼睛是对着哪里的,心里踏实很多。
至于九妹,尽管那神奇的眼睛是祖传下来的,但毕竟已是四代了,有时也会不灵,就像金庸笔下的段誉那一阳指一样,发挥起来是一时一时地。那时她用眼睛刷了我们班的十六位男生后,一位白面书生落到了她的法眼里。于是她就不管不顾地用心去感觉那个人。但那位男生是个犹疑的人,面对九妹的情谊有心接纳却又不敢,但要他放弃则也不舍得。如此这般,我那九妹便落得身心憔悴。有时她也希望自己的眼睛看看别人,但总是不灵。九妹很难过,为自己的感情,也为自己的眼睛。
我因为不懂,所以不能离九妹太近。但有那么一次,我们两个站到了对立的立场上,场面有些火爆,就像中世纪的欧洲男士决斗一样的情形。
那是某个元旦过后的第二日,我们全班在前一天疯玩了一通之后,宿舍里直到中午还很寂静-----大家都在补觉。不知哪一刻太阳终于把我照醒了。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天花板上有个圆圆的影子,就又睁开了第二只眼睛,要寻找那影子来自何方。于是在上铺高高站起,四下鸟瞰。一眼看到对面也是上铺的九妹的床角拴着一个红色的气球,太阳照着,显得格外饱满。那一定是昨晚上幸存下来的。这时其他姐妹也有些动静了。我对那气球特别感了兴趣,偷偷溜下床,又爬到九妹的床角,解下拴着气球的绳子,悄悄把气球抱到了自己的床上,又关上了围帘。这一盗窃过程我做得是毫无动静,干得是干净利索。但听九妹那边的床上“嘎吱”一声,隐约听到她要醒了的声音。然后马上就听见她有些奇怪的问道 :“谁拿了我的气球?”我不说话,只听“刺啦”一声,对面的围帘猛地拉开的声音:“谁拿了我的气球?!”她这两声已经让宿舍的姐妹都醒来了,可见那气度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把气球一推,弹到天花板上,大声宣布:“这里!”“拿来!”我那九妹立刻冲着我就发了命令。我一向就不是很听话,何况还是个妹妹!干脆拉开了围帘,面对她----但对我,毕竟是玩,所以脸上还是有笑容的:“不给!”但九妹一脸的严峻:“给我,不开玩笑!”这时整个宿舍的姐妹都盯着我们俩了。其实到这时我看着她是有些怕了的,但要是在这小老虎般的九妹面前乖乖地把战利品交出去也忒怂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今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坚持到底了!“来拿?来拿?”然后把气球弹来弹去地在自己床上玩,谁知那气球很不经弹,没几下竟给爆了。九妹从床上跳下,紧绷着脸,头也不抬,径直开门出去,然后重重地摔门走了。我是有些许不好意思,但仍然觉得那丫头反应过度了,不就是个气球吗!后来有知情的姐妹告诉我,那气球是前一天晚上我们的白面书生给的,不是一般的。这下我才知道闯祸了。整个九妹身上最最不能碰的就是这条筋,这个我是知道的。
我是知错就改的好姑娘,气球是不能还魂了,但真的感觉对不住。琢磨了一番之后,我出去买了一块巧克力,包包好,写张小卡片,很谄媚地说了对不起,塞到九妹的床上。只等宣判了。晚上回来,九妹已笑着在吃我的巧克力了,还要分给我。我就知道了她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从心里生出敬意来。
十多年后,已是身居知名公司要职的九妹偶然来到广州,邀我会面。她是我在广州看到的少有的几个大学同学之一。我去她住的酒店遇她。站在酒店的大厅里,我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眼睛盯着上上下下的电梯门口,期待地辨认着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真是担心她变化太大,让我认不出来。但是她出来了,分明还是那个爱美的九妹,但外形却膨胀了一圈!我迎上去,伸开双臂抱住她,哈,肉呼呼的,很舒服。 虽然时光飞逝,我们身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不妨碍我们的姐妹情意,对着我先生,她一口一个“三姐夫”,喊得他直说“受不住!”。谈笑间,我说起当时会念念佛经,想要皈依。她说自己也会拜佛,几乎每年会去峨眉山一趟,先是求菩萨保佑公司业务顺利,才求家庭幸福安康。我不禁再次感叹,任何事情都不是没理由的,九妹事业能有今日,是真正用了心的。
虽说我的九妹不谈诗情画意,但并不是不喜欢。而且是那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说到要写她,不禁想到自己很熟悉的另一个“九妹”,我把那唱词拿出来,一定是动人得很:
女: 清清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对又成双
梁兄啊--- 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男: 配鸳鸯~~~配鸳鸯
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女: 眼前还有一口井
不知道井水有多深
你看那井底两个影~
一男一女笑盈盈
男: 愚兄明明是男子汉
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男: 离了井 又一堂~~~~~
前面到了观音堂
女: 观音大士媒来做
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男: 贤弟越说越荒唐
两个男子怎拜堂
女: 你我鸿雁两分开
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男: 你早知愚兄未婚配
今日相问为何来
女: 若是你梁兄亲未定
小弟替你来做大媒
男: 贤弟替我来做媒
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女: 就是我家小九妹
未知你梁兄可喜爱
男: 九妹与你可相像
女: 那品貌就像我英台
..............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真是一物降一物,那九妹被自己生的更加跋扈的小丫头赶得每天在小半个中国的天上飞来飞去,不得稍停。但还时常惦记着当年的三十位同窗。去年还特意用她那非同寻常的眼睛找来了几位同学,很不容易。衷心希望九妹可以早日从天上落到北京家中,少有奔波,多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