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春,从密尔沃基驱车去费城,途径俄亥俄州,照例在克里夫兰近郊的师姐家歇脚留宿。从密尔沃基开车到克里夫兰大约9个小时,早上从密城出发,路上不时用手机报告行程,于黄昏时分风尘仆仆到达师姐家。车未停稳,师姐和姐夫已站在门外笑脸相迎,屋内餐桌上摆满了他们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感觉真像回到家了一样,长途跋涉的疲劳顿时消失,就像从前每次来师姐家一样。
记得第一次到师姐家是去参加我来美国后的第一个感恩节聚会,其时师姐家宾朋满座,来的多是武汉大学校友,谈的是珞珈旧事,在东湖湖畔一同度过的大学时光就这样在久别重逢的欢声笑语中如梦幻般回到眼前。席间我像从前在武大读研究生时一样称呼师姐夫“小谷”,他乐得一蹦而起,笑言现在只有我还叫他“小谷”,其他人早都尊称他为“老谷”了,我才骤然惊觉自从那年在武大考上研究生,有幸与师姐相交于同一师门,已有很多年过去了。
读研第一年的暑假师姐带我和另一位同学一起去北京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参与一个科研项目,那是我第一次到北京,且是首次出公差,自然兴奋不已,与头年毕业分配到北京的大学同学频频聚会,今天去逛天安门王府井,明天去爬长城,后天去故宫圆明园,玩得好不高兴。那时电话还不普及,办公楼里的电话放在走廊里,由各办公室的人共用,我们打电话与同学联系时,办公室里的人都能听见,用师姐的话说“全楼的人都知道你们周末到哪儿去玩”。师姐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我那时年轻不谙世事,居然没听出她责备的语气,仍旧随心所欲地大玩特玩。
我们在北京期间,小谷姐夫来京探望,他俩带我们从北京乘火车去秦皇岛和北戴河游玩,凌晨4点就将我们从沉沉的睡梦中叫起去海边看日出。在波平浪静的大海边,在清凉的海风中我们静静等待着太阳的升起,当一轮红日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而是从天边的地平线上一跃而出时,大家欢呼雀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时刻,我童年的梦想就此成真。在晨曦弥漫的海滩上,我们一起踏浪拾贝,摆出美人鱼的姿势拍照,开心极了。回到武汉才发现胶卷没装好,拍的照片因为底片曝光洗出来一片空白,但那美好的回忆却留在了心底。
以后我又去了广西的北海、海南三亚的南海,继而走出国门漫游于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乃至天涯海角的好望角海滩,却再没了在北戴河第一次踏浪的感觉。从北京回武汉的列车上我曾天真地对师姐说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这样就能赶上上山下乡,就有机会去东北建设兵团轰轰烈烈地革命一场,也就不枉活一世。她当时严肃地说:“别说傻话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代人付出的代价有多大!”我遂打消了革命的念头,老老实实回书斋读书去了。
记得当年我与老公约会时的一个保留节目就是从武大枫园散步到水院教工宿舍师姐家中,经常整晚地交谈,具体谈了些什么差不多都忘了,只记得她告状说我跟她去北京为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编词表时尽贪玩,耽误了那么好的学习提高的机会,真可惜。从此我幡然醒悟,用功读书,终于在师姐离国去美后顺利接下了她的班,登上了武大的讲台,拿起检索语言的教鞭一教就是十年。从师姐那里学到的踏实认真的学习和工作态度使我至今仍受益非浅,我在美国研究生毕业后能马上找到工作与在武大受到的严谨训练是分不开的。
老公得到师姐的关照和指导不比我少,他第一次来美在匹兹堡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师姐已从该校毕业离开了匹兹堡,在俄亥俄肯特州立大学任教。是师姐请她的好朋友老陆帮忙找的房子,大老远从俄亥俄州开车去匹兹堡给老公送去生活必需品,帮初到美国举目无亲的他很快安顿下来。后来老陆一家也成了我们的好朋友,给了我们和许多新来的人很多帮助。
其实我的师姐也是老公的师姐,因为他俩在匹兹堡大学先后拜伊迪教授为博士导师,但因为她当我的师姐在先,且在同一个研究领域,属于嫡系,因此“师姐”就成了我的专用称呼。老公第二次来美前师姐事先打了越洋长途告知他拿到奖学金的好消息,一年后我和儿子来美与老公团聚,老公正一边写博士论文一边找工作。感恩节聚会时在师姐的指导下练习求职面试,师姐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了他很多好的建议,使他一举拿到威斯康星大学的教职,我们一家从此在异国他乡安居乐业。
也是那年感恩节在师姐家,她对我们讲述了当初她怀揣200美元赴美自费留学的艰辛历程,说她刚来时为了节省一美元的公共汽车票钱,步行一个多小时去图书馆打工,姐夫在中餐馆打工赚取她的学费和全家的生活费,从洗碗开始干起一直做到经理,直到她毕业找到教职后才去大学读研究生,人到中年改行学电脑,毕业后顺利获得大公司的专业职位。
那时我刚来美国不久,环境生疏,语言不通,交不起大学高昂的学费没法读书,持F2簽証不能正式工作,老公微薄的奖学金只能维持全家最低生活费,只有像其他许多陪读太太一样去中餐馆打工贴补家用。对于像我这样年纪轻轻就在国内名牌大学留校任教的幸运儿而言,在美国开始的新生活远非我想象的那样充满希望。由于身份所限,求学与就业之路显得格外艰难,前途一片渺茫,面对生存的压力和环境的反差,内心的苦闷和彷徨可想而知。已经经历了这一切的师姐自然十分理解我的感受,她告诫我在餐館打工不是长久之计,建议我去图书馆做义工,即使是扫地打杂的机会也不要放过,有了工作经验等将来拿到学位就可以找与专业相关的工作了。听了她的话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渐渐淡忘了自己在中国的身份和地位,一步一步从头做起,从最底层做起,打工,求学,直至两年多以后研究生院毕业找到医学院的全职工作。后来又在职攻读医学信息学博士学位,经过七年的寒窗苦读,总算在2012年春完成学业。读博期间,每当我倦了累了想要放弃的时候,想起师姐的言传身教,想起她几年前身染重病还坚持回国讲学,就会咬牙坚持下来。
自从十多年前与师姐在美国重逢,以后每次开车路过俄亥俄州都要绕道去师姐家住一两晚,每次去她家作客都受到一如既往的盛情款待。而这一次相聚较之往年略有不同,因为我刚刚通过博士论文答辩,高中毕业后断断续续长达十六年求学之旅终于结束,所以师姐特地设晚宴为我们庆祝,在她温暖的家中,有鲜花,有美酒,更有如亲人般的笑脸和祝福。由于我的毕业典礼要在这次旅行之后举行,去师姐家时预订的博士袍还没到手,师姐专门找出她的博士袍让我穿上与他们合影。看着我喜不自胜的样子,姐夫感慨地对老公说:“那年我们一起去北戴河玩时,她还是个小姑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来我以师姐为榜样,在她关爱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到今天,对她的感激之情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表达得了的。不管何时何地,当我们需要师姐的鼓励和支持时,她总会在那里微笑地为我们加油鼓劲,有这样一位师姐作良师益友,可谓人生之幸。
注: 本文入选武汉大学海外校友科学基金会为纪念母校120周年校庆出版的《天涯海角,梦萦珞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