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注册完毕,学生证上还有打印机的余温。在走廊尽头的窗下坐下来,我开始细读课程设置......."经济思想史,学分2分,科目成绩由三部分组成:平时作业计分20%(取三次最高分平均数),中期考核计分30%,期末考核计分50%"。这个"经济"的记分方式,不知是个怎样的老学究搞的玄虚!十分之一文凭都在这个计算公式里了。
开学第二天,我们幸会了这位重量级人物。与我的猜想大相径庭,搞如此复杂成绩计算者,并非一老学究,而是一"帅哥",夹杂一点艺术气息的帅哥--挺拔清瘦的身材,棉布的裤子,棉质的灰白色衬衫不象是精心熨烫过,一条深蓝与酒红拼色的丝巾看似随意地从衬衫领口露出一点身影来,衬托着干净的面容,与蓝色眼睛相互呼应。面容之上,一头茂盛杂草似的乱发,让他的"艺术气息"得以突现。
帅哥讲那种象唱歌一样的纯正老式法语。前半小时还好,介绍了课程安排,他的绝妙成绩计算公式,还有在座各位姓谁名谁,搞清了名字前面该加先生还是小姐。半小时后言归正传,开始讲史。从那一分钟起至到下课,我的笔记本上只有几行连我都不认识的词句,因为我真得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偶尔捕捉到的几个词汇,只不过杯水车薪,无法串起他的讲解内容。有好几次,我抬头张望,周围是同学们在伏案走笔,讲台上的教授妙语连珠,小丝巾和他的睿智头颅以及张扬的头发形成一体,让我想到爱因斯坦。他用眼神打来问号,我慌忙低头做写字状,象小偷被警察抓个正着一样心慌,生怕他问我有什么没听明白。
第一堂课如一剂凉水浴彻彻底底从头浇到脚,让汗毛根根竖起。我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同学的交谈。
-哇噻,好酷啊!声音棒极了!我几乎没听进去他讲的内容!
-我怎么不明白他所讲的和经济有什么关系?
-他的考试通常是一道论述题加一篇论文。听说批卷很严格啊!
-我是10|20就大吉了。你笔记记得怎样?要重新整理吗?我的可是一塌糊涂。
......
没有太有价值的内容。深深呼吸后,我知道只有一个去处--图书馆。小丝巾开了书单给我们。我做了一节课的白痴,不能让恶梦继续。
接下来的课程,仍旧生硬,记大篇的笔记仍是不可能。但我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不许缺课。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象我一样有规矩,几堂课后,上座率逐渐下降,来听课的学生三零五散各据一方。教授却不以为然,仍然扛着一头张扬的头发,小丝巾变换着颜色在衬衫的领子里一丝不苟地张显精致,抑扬顿挫的老式法国从开课到下课,三个小时不打马虎。讲堂上的学者应该是自我沉浸在历史的海里,从物物交换,到早期货币,到亚里士多德一季一季地穿越,所以他不在乎,身后追随者是否跟得上他的脚步。
每隔三四堂课,有一篇作业上交。多为小论文。于我,真得是没有自己的论点可言,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大多囫囵吞枣,仅只生辟词语就花去许多时间用于翻字典,还要"涉猎"诸多参考书,作文能力捉襟见肘。但是有20%的成绩在里面,让人不能吊以轻心。"天下文章一大抄"是精辟总结。在没有"原创"能力时,有技术的"组合抄写"也是一种存在方式。第一篇"组合抄写"的论文交上去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不知这位系丝巾的主儿是什么牌路。两星期后发下来,红啦啦一片,12|20的数字多少让自已心安。细看旁边的批注,他尽然连句子里的错词,语法都一一改过!严谨态和在讲堂无异。
临近学期未,巴黎的冬天终于正式登场。前夜下过雨加雪,清晨放晴,阳光穿过干净清冷的空气照进教室。小丝巾教授准点开课。没有太多的学生。我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看了一半的<收获>拿了出来。这是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本中文书籍,前一日从朋友处抢来。一部长篇小说在地铁上已读了几个章节,受不了搁在手边的诱惑,干脆明目张胆地放在书桌上开读。小说很煽情,很苍桑,很优美,小丝巾唱歌般的声音如低沉的背景音乐缓缓而来,阳光温柔地照在身上,窗外空旷的花园有鸟飞过......一切都刚刚好。这个静谧,充实,坦然的冬日早晨。
教授对我的行为视而不见。他正在和黑格尔对话。衬衫领口的小丝巾在阳光里有着古典雅致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