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市民送来的,有大饼,菜汤,还有饮料,味道肯定比不上餐馆,但是白吃白喝我也就不挑剔了。晚上和所有相识不相识的同学合衣挤在一起睡在广场,地上垫着的是市民送的被褥,身上盖着的是市民送的军大衣。五月底的北京,虽然白天很热,可晚上却仍然寒冷异常。我的头不知道挨着谁的臭脚丫子,熏得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觉得浑身不对劲,身上奇痒无比,我到厕所一看,只见浑身上下长满了大块的红疙瘩,我知道我过敏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小时候不能吃高蛋白的东西,象虾,螃蟹,甚至豆浆,碰到都会过敏,难道热心的北京市民担心我们学生体力不支,在饼里汤里加了高蛋白不成?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一下脸庞,只见红肿得跟小包子似的,奇丑无比。写这篇文章时我本想贴上一些闹革命的相片,算是有图有真相,不然大家怀疑我编故事,后来找不到相片我才想起来我那天是嫌自己太难看了,死活不肯照相,可惜了。
回到帐篷后我就郁闷地跟L说我不想去长城,颐和园玩了,我哪也不想去了,身体难受地别说闹革命,连玩的兴致都没有,看来闹革命也真是要有本钱啊。L看着我红包子一样的脸无可奈何地说:“可怜见的,算了,我领你上我姑姑家养两天吧。”
还没进到他姑姑家门,就听见他爸的声音,原来他爸也是担心他出事专程赶来的。他爸说:“你俩明天一早就给我回学校去,别瞎闹了,北京要出大事儿了。”后来回想起来他爸的这话,觉得他爸真神了,他怎么知道的?难道邓小平通知他了?
我们回到学校后也就过了一两天吧,就发生了六四镇压,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没有任何伤亡,清场之前全部撤离了广场。仿佛一夜之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我又去找N同学督促他写论文了,六四过后离我们毕业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我记得我们被学校要求写了好几次自己在学运中的表现,表了好几次态自己拥护党拥护政府的做法,想要毕业,大家都知道该怎样写。
7月初,我被顺利分配到D市一家我妈事先就给我联系好的研究所,L因为是学运领袖之一,被留校继续接受调查。他为我打好行李,送我到D市,然后只身返回学校。站在月台送他,我倔犟的扭头不看他,直到火车开始移动,我才抬起头来,只见他坐在窗边,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最后猛吸一口,将烟头扔到窗外,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的爱已象这只烟头一样,已到了尽头。
火车载着他越开越远,直到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外,我弯腰捡起地上他刚扔的还带着些余温的烟头,回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对大学的记忆,初恋的记忆,六四的记忆。。。。。。全被我珍藏进了这个盒子里。
开学的时候学校对他们几个学运领袖的处理都还没有下来,所以同年级的同学都开始工作的时候,L还呆在学校里等候处分。
国庆节前我突然收到芳芳的来信,她说想乘国庆节放假到D市来玩两天,从我们学校到D市,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我有点诧异芳芳为什么这么远要一个人来玩。芳芳比我低一个年级,我是四年级的时候学校调整宿舍才和她们班同学住到一起的。芳芳长得白净秀气,她说她有八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她奶奶是英国人,她爷爷到英国留学时娶回来的。
芳芳一下火车见到我,就激动地抱着我哭,我们其实才分开几个月,我知道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也没有太在意。芳芳来玩了两天,见了我当时新交的清华哥男朋友,走的时候芳芳特别开心,完全没有见面时的伤感,一滴泪都没掉,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其实是特地来证实我和L已经分手了,因为她回去以后就和L好上了。
又过了大约一两个月后我收到L的来信,学校决定了对他的处分,不发毕业证,不分配工作,他说他打算去南方找工作。他信中还提到他们班的班长M,M当时是学运会总指挥,不但没文凭没工作,还被判刑一年,被关在离学校一个多小时的监狱里。他的信中还描述了公安机关到学校逮捕M的情景,简直就像电影一样,听说M的北京籍女朋友哭着追在警车后面跑了很久。
M是个非常聪明的江南才子,本来的专业是机械,但对电脑有特别的兴趣,狱中一年自学电脑,出狱后在北京创办了一家软件公司,现已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
芳芳第二年毕业后追随L去了南方,可惜他们最后还是分手了。
我不想评判六四,对我来说,这已远远超出我的IQ所及范围,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只是想在我记忆力逐渐衰退以前,真实记录下六四中我的及我所知道的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