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第十二章 海上的明月(一)

(一)

 

华馨将情绪激动的倚澜载回自己家,让她洗把脸,又给她倒上茶。倚澜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一点点地告诉华馨,那个老孙到底讲了什么。

 

原来,别看这龅牙孙现在只是个落魄的超市工人,曾经的他可是国内的一个省级高官,因为贪污腐败案发,在双规之前仓皇出逃,丢下老婆孩子,只身逃到洛城。他没有合法身份,只能在华人聚居地区打打黑工,和一堆非法移民挤居在近似“棚户区”的地方。除了做官,他也没有一技之长,刚开始去货仓当搬运工人,却扭伤了腰背,不能再负重,后来试着去做按摩,但毕竟,他从来是被伺候的主儿,伺候人的事情实在做不来,试了几家按摩院都很快被炒鱿鱼。

 

有一天,他试着去应聘一家餐馆工,却意外碰到一个故人,正是那个阿兰姑娘。阿兰曾是他们省委招待所的服务员,当年还招待过他这个“孙书记”。至于阿兰怎么来到洛城,他从来也没问过,因为对方知趣识理,也从不曾去揭他的伤疤,敢问一声“孙书记”缘何落难。

 

事实上,阿兰是个很讲义气的女人,她为了报答老孙身居高位时对她的笑脸和慷慨,主动开始照顾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凑成了一对临时夫妻,至少可以相互照应。和阿兰同居那段时间可能是老孙在洛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还常去饕哥家吃顿免费而丰盛的饭,让老孙有机会缅怀一番自己曾经的飞黄腾达,只是过去的一切犹如水月镜花,想起来恍若隔世。

 

大约一年多以前,阿兰的一个同乡给她找了个在外州的工作,那里生活便宜,可以让她攒下更多的钱,寄给还在农村老家的亲人,特别是她那因为生病丧失劳动力的大哥。所以,她选择离开了洛城,从此和老孙相忘于江湖。老孙不得不自己努力谋生,最近才好不容找到这个超市的工作。而这个超市的工作正是倚澜的妈妈,郡长夫人托人给他找的。

 

说起来,老孙和Linda的关系非常久远。当Linda还是莫玉铃的时候,她正值青春妙龄,是地市文工团的独唱演员,当地有名的一枝花。那个时候,老孙还是小孙,刚刚从县里破格提拔到地市,负责文教战线的政治思想工作。他年轻有为,能说会写,很快就和莫玉铃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他们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可惜,使君有妇,小孙的妻子很快发现莫玉铃这个小三,半是威胁半是逼迫,要求丈夫和对方一刀两断,否则就去跟他的领导告状。那个年代,作风问题还是很严重的,足以阻断一个人的仕途。于是,正在事业上升阶段,前途不可限量的小孙选择了江山,放弃了美人。

 

莫玉铃不得已匆匆忙忙嫁给了倚澜的父亲,确切的说,她的养父,因为莫玉铃草率成婚的时候,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她不像表姐顾兰君,不可能在民风保守的家乡做一个单身母亲。本来,她还想以腹中的孩子强迫小孙离婚,所以错过了堕胎的时机,最后只好在曾经的追求者中迅速找个人结婚,让孩子有个名义上的父亲。

 

婚后,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成天打闹,对方很快发现倚澜不是自己的亲生,对莫玉铃更加虐待,终于离婚收场。与此同时,倚澜的生父,当年的小孙,仕途亨通,步步高升,官至省级,直属中央,渐渐蜕变为位高权重的老孙。

 

那个时候,随着改革开放的继续深入,人们不仅要白猫黑猫一起抓,而且无暇辨别所谓西方资产主义思想的精华和糟粕,奉行全盘接受的“大家拿”主义。和人们的钱包一起鼓起来的是无底的贪婪,膨胀的私欲。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机制,永远以人治代替法治,腐败开始盛行,就像一发不可收拾的溃疡,迅速腐蚀中国各级官场。深谙为官之道的老孙也从“迫于人情”的收受贿赂演变到心安理得的贪污公款。同时,他终于不必守着一个黄脸婆,让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得到极大满足。

 

不忘旧情的他开始寻找莫玉铃的下落,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一个非婚生的女儿。他利用特权,将莫玉铃调到省府,给母女俩很多金钱上的资助,也算是变相地隐藏他收受的贿赂赃款。但是,基于从前的教训,莫玉铃知道老孙是靠不住的,所以,通过顾兰君的帮助,她带着倚澜出国,决心开始新的生活。

 

流落洛城的老孙无意中得知如今的郡长夫人就是他曾经的情人莫玉铃。这对于老婆孩子都留在国内,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的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特别是当阿兰离他而去,困窘的老孙便想从Linda这里得到一些帮助。他甚至想,或许Linda可以将当年他给倚澜她们母女的赡养费和贿赂款返还一部分给他养老。

 

可以想见,Linda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也坚决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尤其不希望他骚扰自己的宝贝女儿,将无辜的倚澜卷入他们之间的恩怨,让她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一个亲生父亲。老孙和她讨价还价多次,打过电话,也上过门,最后,Linda没有办法,托人给他找这个超市的工作,恳求他自食其力,不要再毁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

 

老孙的故事对倚澜来说,犹如平地一声雷。尽管她对自己的身世有过怀疑,但绝没想到真相会这样残酷。讲述的过程中,她泪流满面,中间几次哽咽难言。

 

华馨很难想像,这种电视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居然就发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她不知如何感想,想要安慰倚澜,都不知从何说起。短短几天时间里,她接连听到一段又一段尘封的往事,一个接一个已经埋进树洞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

 

倚澜看华馨久久没有说话,犹豫了半天,终于说,“馨姐,明天我想去见见海云大师,听听他的意见,你 。。。你可以陪我去吗?”

 

“海云大师?”华馨想起Linda照片中的那个和尚,点点头说,“当然。”

 

第二天,见过海云大师之后,华馨没有回去上班,而是独自开车上了她熟悉的山路,然后转上海边的大道,在一个风景暸望处停下来。

 

她伫立海边,看着曲折的海岸线渐渐延伸到一堆云雾中,若隐若现,直至消失不见。她仿佛置身于飘渺水云间,心头一片惘然。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思绪却已飘向远方,就象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在风中打转,不知会落向何方。也许是大洋的对岸,那是华馨久别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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