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往事：2 好人坏人

杨家比李家大很多，有几百户人家，是大队部所在地。姑父姑姑就住在杨家。村子的东头，有一个大祠堂，爸爸的学校就在祠堂里面，有小学，有初中。学校有个敲钟的老人。到了上课下课时间，他就摇晃着一个铃铛。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大人小孩就一窝蜂似的跑进或跑出教室。

敲钟并非老人的主要任务。老人是老师们雇来的伙夫，要给大家烧水做饭。祠堂座北朝南，西边不远处有口水井，附近的村民都在那里挑水喝。在水井的西南边几十米处有一棵很大的樟树。樟树正南方三四十米处，有一个典型的农家小屋，姑夫姑姑就住在那里，我是姑姑家的常客。

杨家比较有趣的地方，是它有时候会放电影。我是看不懂电影的，但也知道看热闹了。看电影人多啊。那么多人，眼巴巴盯着挂在两根木竿子上的白布，白布上就出现了人影。白布上的人似乎更多，大家向一个什么人献花，然后喊啊叫啊的，有意思。这是我看电影最初的印象。

又过了不知多长日子，放电影的白布上越来越热闹了。有人站在高高的楼上，向大家招手，楼下的人象疯了一样，蹦啊跳啊的，好玩，真好玩。

从那以后，李家的日子也有了变化，变得慢慢有趣起来。先是有一天，有家人大门贴上了封条。他们家在外面空地搭茅草房。我觉得很浪漫，是大人玩过家家。有小朋友说，他们家是坏人，不让住家里了。我不知道何为坏人，只是觉得好玩。

接着妈妈的教室发生了变化，墙壁上好玩的东西多了。墙壁上贴满纸张，都差不多模样：上面贴着主席的画像，底下是歪歪纽纽的小字。估计是大家写的决心书之类。

妈妈开始教大人跳忠字舞，绣领袖像。妈妈还教我背语录。吃晚饭的时候，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我就会兴奋起来。只要脚步进了门，我就自动背语录，喊毛主席万岁，祝林副主席健康。路人就夸我聪明，妈妈就虚心地笑笑，我就很开心。

慢慢半夜也热闹起来。锣鼓震天，欢声雷动。最高指示来了，大家呼啦啦涌向祠堂。

忽然有一天晚上，一伙人拿着梭标，闯进我家。妈妈牵着我的手，抱着弟弟，站在一旁。那伙人东翻西翻，凶神恶刹。原来爸爸成坏人了。这时我才明白，做坏人一点也不好玩。做了坏人好人可以随意在你家打砸抢。

家里越来越少人来了，我也不大有机会背语录了，妈妈也不像以前那样笑了。

这一年二弟出生，爸爸又被人批斗，妈妈很难带我们三人，将我送回老家跟奶奶一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