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买了几件家具,花费有点多,老鼐说新年不旅行了,在家里呆着吧。这正中我下怀,反正就算旅行他也只会把我骗到北方去。让我去冷兮兮的柏林街上流离,不如关在家里吃喝。
新年在自己家里,但圣诞节还要回公婆家过。平安夜的晚餐在公婆同村的老鼐奶奶家里吃,这是多年传统,分散在法国四面八方的表兄弟姐妹们都在这一天涌到奶奶家里,三十几号人打扮齐整欢聚一堂,敞开吃喝。奶奶生于1918年,95岁了,是一个除了耳聋之外整体状态很好的美丽老太太。今年我们孙辈的每对夫妇从她那里得到三瓶勃艮第红酒,曾孙辈的小孩子们与时俱进,不收新衣服了,收的全是钱。
今年像往年一样,由老鼐的职业厨师堂姐夫主厨,都是好菜。熏三文鱼像去年一样美味、入口即化,可是自从老鼐在报上看到三文鱼里有啥啥毒素以来,我们都不敢吃了,我只克服心理障碍随便吃了四五片。其他东西也吃得不多,因为有两年前的惨痛教训,今年非常谨慎,吃到了七八分饱而已,只喝了半杯香槟和一杯红酒,以我的酒量来说,这点酒润喉都不够,由此可见我年纪大了、淡定了、面对美食美酒也不如狼似虎了。
其实大家全都淡定了,凌晨两点就已经席终人散。老的老小的小,都要早睡,彻夜狂欢的岁月一去不复返。老鼐的大堂姐提议把孩子们放给各自的爷爷奶奶,表兄弟姐妹们找个地方彻夜跳舞,拖着小孩的我们谁都不愿意,只有最年轻的小表妹响应。大堂姐的孩子已经长大,小表妹还单身无孩,所以她们愿意折腾,而我们这一群悬在中间的却是折腾不动了。
除了这个晚上,其余时间我足不出户,窝在公婆家里浪费时间。我一年到头给他们儿子做饭,这几天心安理得地笼着手看他们给我做饭。连女儿都有人陪着玩,我每天给她穿好衣服就不管她了,自己只管吃吃睡睡上网玩。
托小猫从爷爷奶奶及各种姑奶奶伯爷爷叔叔婶婶手里收到一系列跟芭比有关的礼物,送礼物的人们显然是事先串通好了的。她还得到一套石膏塑像工具,以及现金和支票若干。我早已决定大人之间不互送礼物了,但是架不住别人送我。奶奶的酒、公婆的支票都是给我们夫妇的,我自己由于情况特殊,从老鼐那里得到一个蒸锅、从女儿那里得到一本最新的Astérix、从公婆那里得到一盒好点心,但这些都跟圣诞无关,只跟我有关。这些礼物里最出乎我意料的是新Astérix,父女俩合谋投我所好。当天晚上读完,觉得确实不错,Goscinny终于后继有人了。
饭桌上说起我们二十几岁时的旧事,我公婆都感叹了一下,说:啊呀已经这么多年了。当年的旧照片上,我公公的头发比现在多些,我婆婆的皱纹少些,我和老鼐比现在各自瘦十公斤,弟弟和弟媳还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小伙子和姑娘。十几年过去了,爱情都没有变,无情的是生活和岁月;生活和岁月无情,幸好还有爱情。
老鼐找出小时候的旧录像来给女儿看,录像上我婆婆比我现在还要年轻许多,我丈夫只是个在地上爬的婴儿。托小猫看着那肥白可爱的婴儿,满怀感情地呼唤:“Mon cher petit Papa!”(我亲爱的小爸爸!)。这婴儿现在都鬓见苍苍了。再过三十年,我亲爱的小女儿也会变成个高大健壮的中年妇女,我亲她都得踮起脚尖,天哪。
今年过节心里似乎比较平静,没有大欢喜,但也不苍茫。难道终于接近不惑了?怎么可能呢。山无陵天地合,我才会不惑。不惑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是着眼表面、漂浮在惑之上。熏三文鱼、芭比娃娃、勃艮第红酒、甚至Astérix,这些都是漂浮在惑之上的东西。大愚钝与大智慧其实是一样的,就像农民和贵族有许多相似之处。我若不能做到大智慧,就选择大愚钝吧。所以我吃着点心读着Astérix,还抽空普及中华文化,与这帮法国人打一圈麻将,哈哈傻笑着看我丈夫熟练地甩出一张牌,说:“红中!”我女儿欠起身伸出小手把牌抓到身边,说:“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