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走进停车场的时候,看见月亮挂在楼房后面黑魆魆一片树上,把树木的奇形怪状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停车场里的灯光幽暗,空旷的场地里面只停着寥寥无几的车辆,不远处一阵涛声传来,随后又是海水退去的哗哗声。带着咸味儿的海风扫过停车场,吹来一股阴森森的凉气。我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灰楼,高大的楼房沉默地耸立着,一些窗口透着白色的灯光。
坐进车里,把车打着火,我一边伸手拉过安全带,一边脚踩油门。汽车低沉地吼叫了一声,向着远处耸立的一幢幢高高的楼房驶去。夜幕中那些高耸的楼房顶上的霓虹灯广告牌显得分外显眼,楼层上的一个个小方框一样的窗户里闪烁着点点灯光。我知道那些高楼一定是downtown,我想在downtown的酒吧里,一定会有毒品贩子出没,找到downtown酒吧聚集的地方就能找到毒品贩子。我来之前看过地图,知道downtown大致的方位。现在有这些高楼做指南,我想一定不会开错的。
开出医院不远,我看见路边上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一个站牌底下等车。他们一个瘦高,一个有些矮胖,正在路边站着聊着天,眼睛扫视着街上的车辆。我把车停到他们面前,按下车窗问他们说:
对不起,请问去downtown怎么走?
很好走,瘦高个回答我说。这条路就到downtown,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你想到downtown的什么地方呢?
酒吧多的地方,我说。
那我们带你去吧,矮胖子说。我们反正也是去那里,正好一路。这该死的公共汽车老不来。
太好了,我说。上车吧。
瘦高个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在了我旁边,矮个子坐进了后排座。
你可真够胆大的,瘦高个说。大半夜时分让我们上车,不怕我们是坏人,抢了你的车啊?
你们也一样,不怕我是坏人吗?
那不一样,矮个子说。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你打不过我们。你是暑假来这里旅游的吧?
从W城来,我说。
前几天我还去了你们那里呢,瘦高的学生说。挺好的一个城市,安静,舒适,还有很多博物馆。不像H城,人多也乱。
瘦高个和矮个子看我也是学生的样子,就热心地像是导游一样一路上给我指点途经的H城的有名的地点。午夜的街道上车辆不多,我们很快就开到了downtown。拐了几趟街之后,他们指着路,让我开到了一个酒吧前。瘦高个说他们到了。我把车靠路边停下,看见酒吧前面排着一流长队,不少学生一样的人站在门外,等着进里面。
你一个人对这边的酒吧也不熟,矮个子说,人也不认识,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进去玩吧,这个酒吧很热闹,有很多火辣的女生在那里。我们都是H大的,认识里面的不少人,我给你介绍个女生,保准你会喜欢。
这里面有卖毒品的吗?我问他们说。
有,瘦高个说。我就认识一个,也是H大的学生,他经常在附近这几个酒吧里混。我从他手里买过大麻,人不错的,价格也公道。他每天晚上都在这一带耗着,一直到凌晨三四点关门才走。你想买毒品的话我带你去找他去。
太好了,那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好了,我说。
我锁好车,跟着瘦高个和矮个子排队进了酒吧。酒吧里面人很多,一看就都是学生周末出来散心的。矮个子一进门就跟一群人打招呼,一起说笑去了。瘦高个带着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后面的吧台,我跟着他各要了一杯啤酒。瘦高个端着酒杯带着我在里面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毒品的,就告诉我说他没在,可能去别的酒吧了,要我等一会儿。我跟瘦高个和他的几个朋友围着一张方桌坐下,瘦高个热情地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好像我是他的远方来的好朋友一样。他的朋友们也都很热情,问了我一些W城的事情,说以后到W城找我去。我们聊了一会儿天之后,瘦高个看着门口,捅了我一下说,他来了。我向门口看去,看见一个留着短寸头,个子不高,带着眼镜的年轻人跟着一群女孩说笑着一起走进门来,直接走到后面的吧台去了。
跟我来,瘦高个说。我去跟他讲一声,说你是我的朋友,他会给你很好的价格的。不然他可能会担心你是警察,而且对生人他给的价格也高。
太谢谢你了,我感激地说。
我跟着瘦高个走到后面的吧台,瘦高个从人群里把戴眼镜的大学生叫出来,把我介绍给他,说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想从他手里买点儿东西。
戴眼镜的大学生打量了我几眼,说既然是朋友,那就有话直说吧。瘦高个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跟他直接谈吧,说完就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找他的朋友们去了。
这里太吵,戴眼镜的大学生说。什么都听不清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讲吧。
他跟身边的几个女孩打招呼说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他转过身叫我跟着他走。我们离开吧台,走到地下室里的洗手间附近的一个安静的角落。
你想要什么?他问我说。
海洛因,我说。
要多少?他眯起眼睛来问我。
我把兜里带的一卷现金拿出来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
一千五百元,我说。
这么多?他想了一下说。那你得跟我到住处一趟,海洛因我都不敢带在身上。
可以,我把钱塞回兜里说。我的车就停在附近。
完后你还要把我送回来,他说。
也没问题。
那走吧,他说。我住处离这里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
我跟着他走出来,开上车去了他的住处。他住的地方果然不远,在街边的一幢看上去年头很久的带阳台的房子里。在门口他叫我在车里等着,说他自己上屋里去拿。
你有干净的针管吗,我说。
有,他说。你买这么多,我送你一套好了,里面连勺子酒精什么的都有了。
说完,他走上台阶打开屋门进屋去了。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从屋里匆匆走出来,进了车,把卷在一份旧报纸里的一包放在朔料袋里的白粉和一个黑盒子递给我。我把白粉和黑盒子放进车的抽斗里,把钱交给他,让他数一下。他飞快地数了一遍,跟我说钱数正好,让我等一下他。他拿着钱走回住处,过了一会儿走出来,说好了,现在可以回酒吧了。我启动车,在他的指引下往酒吧开,一路上他心情很高兴,跟我不断地聊他新认识的一个女孩。中间我问他怎么打海洛因,他很有耐心地给我讲了一遍,还拿出黑盒子里面的针管给我演示了一下。
开车的时候你要小心,他最后在酒吧门口下车时对我说。不要超速什么的被警察抓住,要是让警察看见你身上带着这些,够你喝一壶的。你也不要在别的酒吧转了,要是想转,先回去把东西放好了再出门。
放心好了,我说。今晚我不会再回这里来了。
以后需要的时候直接来找我,他说。我通常就在这几个酒吧里。
戴眼镜的大学生跟我挥了一下手就进酒吧里去了。我凭着记忆转回到来时的街道,一路上尽量控制着车速,顺着街道开下去,开回了医院的停车场。我在车的后备箱里找了一个口袋,把白粉和黑盒子放在口袋里,提着口袋回到医院。
我沿着灯光幽暗的楼道走到电梯前,上了电梯来到五层。五层的楼道里非常安静,旁边的屋子都熄了灯,人们都进入了睡眠。我走到楼道的尽头,来到了直子的病房前,轻轻地拧开门把手,进了屋。月光下,直子依然在面对着窗户躺着。我把门关好,没开灯,走到直子的床前,看见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大大的,失神地看着悬挂在半空里的月亮。
我回来了,买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弯腰凑到直子的耳边说。这就给你打一针。
从口袋里掏出盛白粉的朔料袋和黑盒子,我把朔料袋放在床头柜上,拉开黑盒子的拉链,看见里面是一个白色的针管,一个银色的针头,一小瓶酒精,一个不锈钢勺,一条粗大的皮筋。我用那个大学生交给我的方法,把一搓白粉放进钢勺里,把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白水拿过来,往勺子里滴了几滴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来,用火焰灼烧着钢勺的底部。白粉在勺子里融化着,冒着气泡。我用嘴把融化了的液体吹凉,把勺子放在床头柜上,拿过黑盒子里的针管和针头来,把针头拧在针管上。细长的针头戳在勺子里的无色的液体上,我拉动针管,把勺子里的液体全部吸进针管里。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直子毫无反应地继续睁着眼睛看着月亮,像是依然在梦中一样。
我坐在直子面前的椅子上,用皮筋勒着她的胳膊的上部,让她肘窝里的的血管暴露出来,用酒精给直子的肘窝消了一下毒。把针管顶部的空气推出之后,我把针头轻轻地扎入她凸起的血管之中。直子的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一股微弱的血液从她的胳膊里涌进针管,像是一朵红色的花猝然盛开在针管里。我推动针管,把里面的液体全部推进她的血管里。她闭上眼睛,裹在被单里的身体慢慢舒展开,苍白消瘦的面颊上开始显现出一些红晕来。她睁开眼睛看着我,月光下,我看见她的浑浊失神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澈起来,眼瞳里闪过我熟悉的眼神。她仔细地端详着我,像是在苦苦思索我是谁,为何在她身边。突然,她毫无预兆地把我的胳膊攥住,把脸贴到我的胳膊上来,小声地哭了起来,像是一下子认出了我。
我抚摸着直子的脸颊,她的皮肤冰凉,缠着纱布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既苍白又疲乏。她的曾将湿润的嘴唇看上去干裂而缺乏光泽,身体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两个黑黑的眼窝在月光下看着很渗人,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直子神情恍惚,嘴角紧闭,身体虚弱的样子像是未老先衰一样,一点也不像当初我在酒吧门口遇见的那个热情,活泼,开朗,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看着房间的四周,我发现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具,没有电视,墙上连一幅画都没有。墙被月光分成两个区域,阴影里的是暗紫色的,有光照着的地方是蓝灰色的。我想医院可能是怕直子自残,把屋里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搬走了。她的屋里只有一个固定住的小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水杯子,里面还有多半杯白水。看到水杯子我突然想给她买一束花,放在水杯子里。要是有一束花,这个房间就会美丽许多。
直子拽着我的胳膊,像是想坐起来。我一只腿跪在床上,伸手到她的腰下,把她上身抱起来,然后我坐到了床的边沿上,把枕头在她的身后放好,让她的背靠着松软的枕头。
这样舒服些吗?我低下头问直子说。
直子没有回答,只是靠在枕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窗外。我伸出手去握住直子的手,她的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直子在喘息着,眼神迷茫,像是陷入了海洛因带来的幻觉之中。过了一会儿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低声抽噎哭泣起来,眼泪涌出来,身体不断抽慉,像是一条受了伤在水里不停摇摆的小鱼。我伸手拍着她的背部,让她镇静下来。我知道直子一定是想起了过去,才会趴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就像心里的一根久已沉默的弦,又被拨起。月光如花瓣一样纷纷坠落,堆满了屋里的每个角落。我好像一下回到了过去,想起了很多跟她在一起的情景来。我想起了一开始见到她时的心跳,那种紧张和兴奋的感觉,还有那种总想把她搂在怀里的渴望。虽然已经是两年以前了,但是记忆依然清晰如昨。她靠在我的肩头,不断地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像是进入了海洛因带来的幻境,身体也不断地摇晃着。我无法明白她说得是什么,只好抚摸着她的胳膊,抚慰她,告诉她说我在这里,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直子在想什么,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只看见她的嘴唇在不断地轻微地动着,像是在喃喃自语。我想听清她说得是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过了许久,才分辨出她在说: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听见直子说话我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既高兴又悲伤,这是从我见到她之后她第一次认出我来,我一直怕来得太晚了,怕她已经失掉了记忆,掉入失去思维失去知觉的深渊了。
是我,我说。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她声音微弱地说。我好害怕,你别走。
我不走,我说。我在这里陪着你。
直子喘着气靠在我的身上,裸露在月光下的胳膊显得很瘦,像是一株枯萎的花茎。月光刺痛了我的眼。
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可以。
把海洛因都给我打进去,让我死吧,直子说。
别说傻话,我摇摇头说。你会恢复过来的。
算我求求你,可以吗?她说。你答应过可以帮助我的,现在我想让你把那些白粉都打给我,而且答应不要救我。你要知道,这是为了我好。
不可以,我说。我做不到。
我歪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去够床头柜,想把上面放着的盛放白粉的朔料袋给藏起来。
都给我。直子说着就欠过身子,也伸出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海洛因。我一只手抱住直子,不让她的手触摸到白色的粉末,另外一只手把床头柜上的朔料口袋往里推,让她够不到。直子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用头顶了我的下巴一下,同时用胳膊肘撞了我的胸口,让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趁机挣脱了我的胳膊,向着床头柜扑去。我没有防备,被她的头撞得有些发晕,胸口也觉得一阵剧痛。见到她的手快够到了白粉,我本能地伸手去拦她。我的身子歪了,本来已经失去平衡的身体,被她的身子一带,掉下床来,头重重地撞在了床头柜角上。太阳穴像是被猛击了一拳似的,顿时眼前金星乱闪,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头上黏糊糊的,血从太阳穴附近冒出来,顺着耳边流了下来,滴在胳膊上。直子盘腿坐在我身边,正在看着我。她的瞳孔比往常的瞳孔大了很多,眼神重新焕发了光彩。
你跟我走吧,直子看着我说。
什么?我问她说。去哪里?
跟我去天堂哦。她说。
怎么去?
把这个吸了。直子拿着海洛因的透明口袋让我看,里面昨晚1500块钱买的海洛因只剩下了一少半。给你留着的,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走,到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去。
你真的这么想去吗?你还这么年轻啊,我看了一眼床头的呼叫护士的紧急按钮说。
像我这样的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直子说。我戒不了海洛因,每天都在痛苦里挣扎,我没有爱的人,即使有人爱我,我也是他的累赘。走了我就不会痛苦了。好在我父母不在了,我不会对不起他们了。不要按那个按钮,不要叫护士。
那你弟弟怎么办呢?他可只有你这一个亲人啊。
他会有他自己的生活的,直子说。我帮不了他。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我想,但是我不能,我摇头说。我有未婚妻,她怀孕了。我不能抛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跟你走。
那我只好自己走了,直子遗憾地说。太可惜了,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你能最后吻我一下吗?给我一个窒息的吻。
我想起跟她在小镇上的时候,我们坐在门前一颗大树下的绿色长椅上,月光也是这么迷人,树上的叶子闪着幽蓝的光。对面的海上闪耀着点点渔火,青色,蓝色和白色的圆点在远处时隐时现,长椅的阴影处是暗绿色,月光照到的地方掺杂着白色。我们并肩坐着,在夜色里沉默着,看着静寂的海面。直子的肩膀和我的肩膀挨在一起,身上传来一阵温暖的气息。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扭向我的一侧。吻我,她也是这样跟我说。给我一个窒息的吻。
我伸过头去,与直子的嘴唇在中间相遇,吻了她。先是轻轻的唇与唇的触碰,然后是深深的吻,她的嘴唇不似过去那样湿润,甚至能感到嘴唇上干裂的裂纹,但是依然甜蜜如初。直子闭着眼睛,眼睫毛垂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唇堵在我的嘴唇上,一如在小镇的长椅上的忘情的热吻。我们吻了好久才分开嘴唇,然后又深吻了一次。直子扑到我的身上,胳膊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嘴唇吻着我的脖子和脸颊。我搂住直子,让她的乳房靠在我的胸膛上,抚摸着她的背。海洛因的药性逐渐发作起来,直子的肌肤上冒着冷汗的汗珠。
帮我把纱布解开好吗?直子松开我的脖子,问我说。太热了。
我伸手给直子解开缠在头上的纱布。纱布一圈一圈地落下,她的头发逐渐散开,垂落在肩膀上,人也显得美丽了许多。
再过一会儿,药劲儿发作起来,我就该到天堂了,直子笑笑说。
离开这里之前,你还想做什么吗?
想,直子说。想要你一直抱着我,等我死了再松手。
好的,我说。我会一直抱着你。其实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像是针和线一样的缠在一起不分离。
我知道,那你现在就好好抱着我吧。刚才你头上磕破的地方还在流血哦,疼吗?直子抚摸着我脸颊上的血问我说。
不疼,我说。一点儿觉不出来。
直子用嘴唇把我脸上的血给吻干,然后伸出舌头给我看说: 你看我像不像个吸血鬼啊?
像,我说。你咬我脖子一口吧,我想跟你一起做个吸血鬼。
直子狠狠地咬了我脖子一口,把我的脖子咬出一道血痕来。
现在我们的血融在一起了,直子疲惫无力地说。我累了,想先睡一会儿。
直子说着说着,就靠着我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月亮进入了一片薄云里,很快又从里面钻了出来,明亮的光线从玻璃窗透了进来,像是一片蓝纱一样罩住了我们的身体。月光下的海水很平静,看不见拍打礁石的白沫,也听不见声响。直子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像是一个困了疲倦了的天使,收起了白色的翅膀,身体蜷缩着,睫毛低垂,呼吸微弱。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不久的一个夜晚,直子躺在我的臂弯里睡觉,呼吸均匀,睡得香甜,只是现在她憔悴了很多。在快乐之后这样毫无痛苦的离开人世,也是不错的,我想。
海洛因的药性开始全面发作,直子的呼吸逐渐减弱,像是陷入了休克一样。我闭上眼睛,眼前的天空凝固成透明的玻璃,一块一块蓝色的冰块从天幕坠落,在海上叠落成一个巨大的积木。冰块搭成的积木不断升高,一直升到窗前,透过窗户延伸进屋内,把屋内的空间逐渐占满。我和直子静静地坐在冰中间的一块空间之内,像是坐在折射着蓝色月光的水晶棺材里一样。
我能感到直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无力地靠在我的怀里,她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弱。月光被窗棂锯断,变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在地上。夜潮在远处无言地拍打着海岸。一辆救护车在楼下驶过,带着断断续续的笛声。当一缕月光照在直子的苍白的鼻子上的时候,她的心跳最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