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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涂鸦-之家族人物素描 奶奶篇

家族人物素描

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卻,忽然而已”-就想到了家族里的几个已经过世的人物,比如活到快90的我奶奶,爷爷,比如可能还不到60的我舅舅。他们有悲有喜的人生,他们对后世子女的影响,以及他们对我或多或少的启示。

奶奶篇

父亲好像没有跟我提起过我奶奶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根据我自己的推算,奶奶应该出生在1913年左右。

奶奶生了我爸,我叔,我姑三个孩子。我爸是长子,书包翻身的农家子弟,他是奶奶的骄傲,上个世纪90年代初奶奶得了一场病,大热天的她还在地里劳作,晕了过去人事不省。我爸得知了消息之后,立马从苏州开车赶到了启东乡下,又用车将奶奶直接送到县城医院。奶奶被救了过来,奶奶过后缝人便说:“我儿救了我呀!”。

奶奶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农民家庭里,她自己还有两个妹妹。奶奶的父亲小富之后就吸起了鸦片,因此败光了家产。只有女孩儿对奶奶的父亲来说是件好事。他认为不用在女孩身上花什么钱,譬如男孩子是要上学去的,女孩子呆在家里学习烧饭做菜女工就可以了。我奶奶于是烧得一手好菜,针线活也是顶刮刮。就是因为奶奶的菜烧得好,远近有名,50年代末大搞公共食堂的时候,她被请去当了公社公共食堂的炊事员之一。60年代初全国爆发大规模饥荒的时候,奶奶的家乡也颇受波及,但由于在食堂工作,父亲已经在读大学,仍在乡下的奶奶爷爷小姑没有饿着。奶奶就是用自己那双粗糙的双手顶起了一个小民在特殊背景下全家人的生活。我曾经仔仔细细地看过奶奶的双手,上面的皮肤都粗糙的跟老树皮一样,手螺纹里嵌着的黑泥是怎么也洗不掉的,奶奶的手就是旧时中国农民的手, 上面承载着除了义务还是义务。奶奶的手肯定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粗糙的,奶奶其实长得非常秀美。我保存着一张奶奶抱着1岁左右的我妹妹,3岁左右的我靠在她身上的照片。那是70年代后的事情了,照片中的奶奶60多了,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洁,落落典雅,完全看不出是个认不了多少字的农家女子。

奶奶嫁到我爷爷家时虽有瓦房可住,但是爷爷家是弟兄四人,爷爷是长子。弟兄们都结婚后,爷爷的父亲认为这么一大家子人应该分开来住,而且他老人家置办的土地并不连在一起,而是村东边地头一块,村西边地头一块。爷爷是长子,为人老实木纳,并不得他自己父亲的喜爱。爷爷的父亲以“你是长子,应该为弟弟们作为榜样”这个很好的理由将河东面的比较贫瘠的土地分给了爷爷,那里也离爷爷父亲的大宅比较远,只有茅草房可住没有瓦房了。虽然爷爷的父亲也因为过意不去,承诺今后在河东给爷爷奶奶造间瓦房,但后来因为灾荒兵乱,承诺的瓦房始终没有建成。父亲说当时他们住的草房就和非洲土人住的也差不了多少,非洲人还在热带地区,但是奶奶的家可是在温带,暑天的台风严寒的劲风来袭时的狼狈和呼天不闻是何等的无助,那是20世纪40年代的事情了,农民的苦可见一斑。奶奶住进这样的房子,也很有怨言,也经常责怪爷爷,但是她还是和爷爷一起持家劳作,生生地将自己那双温软的手打磨成层层沧桑。

白天奶奶在密不透风的花生地里干活,用爸爸的话说:我也帮忙干过,不到五分钟就透不过气来,找个借口走了。晚上奶奶凑着昏暗的豆油灯干全家的针线活。奶奶虽农家出生,但是知礼达礼,她教导了父亲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奶奶教父亲吃饭的礼仪,为人清洁的礼仪,待人接物的礼仪。父亲又将这些奶奶曾经给他讲过的事情教导给我。

50年代初,全国刚解放的时候,奶奶的家乡又闹饥荒,奶奶和许多家乡的姐妹们一起跑到上海替人帮佣。奶奶说她在人家家里做事的时候就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孩子,父亲和爷爷也过的愁苦,一把炒黄豆就是一顿饭。在上海的日子里,和家乡反差甚大,有一起出来的许多姐妹为了生存就抛弃了自己还在家乡的孩子,丈夫再嫁人了。后来奶奶再和父亲提这段往事的时候,说的很随意:“我哪能那样啊,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那时也快60的父亲在奶奶身边老泪纵横。奶奶在上海的人家家里干了一年多后,带着一些酬劳和粮食又回到了她一直牵挂的老家,她孩子们身边。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奶奶又去过上海一次。

奶奶教给父亲的是爱,在再难再苦的坏境下也要给孩子关爱。在这样的氛围成长起来的我父亲,我叔叔,我小姑都生性善良,乐意助人。

奶奶带过我,时间比较短。奶奶也带过我妹妹,时间比较长,要到妹妹快上小学前才从启东乡下一起来到我父母那里。妹妹和奶奶的感情甚笃。奶奶在我父母家也住过不少的日子,回想起来奶奶很是落寞,但我可领教过奶奶的手艺,她会包粽子,会做圆子, 会做豆沙馅的馒头,奶奶还给我们做豆浆,给我做甜甜的炒面。妹妹长得象爸爸,奶奶非常偏爱,自己生日的时候给妹妹煮过一个鸡蛋,被我发现,大闹了一场。

世事如烟,奶奶快90的时候,体弱干不了什么家事了。她不想让自己再拖累我小姑,选择了自己静静地走了,奶奶好强由此可见。奶奶是2003年的时候走的,走的时候90岁左右。奶奶走后多年我梦见过她一次,在我的梦境里她和我爷爷俩人穿着洗得快发白的蓝涤卡衣裤站在云端朝下望着我,和我说了一些不开心的家事。

 

我远在美国没能送行,但是我知道奶奶一定会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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