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是二叔的儿子

24)是二叔的儿子

         来到办公室,李干事告诉王书记这是秦三娘的堂弟,王书记一听马上走出房间,冲院子里坐成一圈搓苞谷的老太太堆喊:“秦三娘,你接的人来喽!”

         正同人说笑的秦三娘听了,扔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拍掉大围腰和衣袖上的喳喳,刚转过身来,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人已跑到跟前。

         秦三娘瘦削的脸上布着皱纹,半眯缝的眼睛闪着温暖、慈祥的光亮,高直的鼻梁和略厚的双唇则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傅柳生不但没有半点疑虑这就是他的堂姐,而且有久已失落的孩子重见亲娘的激动。他本想给堂姐一个见面拥抱,但一抱上老人肩便忍不住伏在上面失声哭啼。

         搓苞谷的老太太们、院子里的路人和站在台阶上的王书记等人都知道秦三娘不但子孙满堂,干儿子、干女儿更是遍涉七乡八镇,找秦三娘解决纠纷、消灾除难的也总是不断,但这个像是城里头来的老男人是怎么回事,人人都很是搞不懂。

         秦三娘也被惹得满眼泪水。她拍着傅柳生的后腰说了好几遍“先不哭,回去说嘛”,傅柳生才止住哭啼,站直身子,摘下湿乎乎的眼镜,低头用衣服角擦。

         秦三娘从腋下的口袋里掏出块折叠整齐的旧蓝布手帕递给他。傅柳生擦干净眼镜,准备戴上,秦三娘却按住他的手说:“别忙,让我看看你。”傅柳生抬起头。秦三娘又道:“把帽子取一哈。”

         傅柳生伸手摘下帽子,露出稀疏而略显花白的头发。秦三娘仔细地看了片刻,说道:“戴上嘛。”然后提起地下空着的大背篼往背上背。

         傅柳生忙说:“我来吧。”

         “我背。”秦三娘背好背篼,“你长得还是很像你父亲。”

         “真的吗?”傅柳生显得很高兴,“您最后一次见我父亲是什么时候?”

         秦三娘还不想现在就告诉他实情,但也不愿骗他,就说:“我也记不清了。”见了傅柳生后,秦三娘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二叔的儿子,但有些失望的是——没在他身上看到二叔的英俊和刚毅。

         秦三娘刚同老太太们道了再见,要带着傅柳生离开公社,一抬头看见自己的弟弟傅德续正走进大院来。傅德续也看见了秦三娘,忙转身要往回走。秦三娘大喊道:“幺弟!”傅德续听见,只得站住。

         秦三娘拉着傅柳生的手快步走过去。傅德续退到院门外的道边站好。秦三娘来到跟前对他说:“你看这是哪个?”

         傅德续看看傅柳生,突然叫道:“是二哥吧?!”

         傅柳生忙满脸欢笑地伸出双手道:“你好。”

         傅德续看了眼秦三娘,又在黑棉袄上擦了一下两个手掌,才慢慢的伸出来同傅柳生握了,弓腰点头地说道:“本来我也要来接你,大姐硬不要,说她一个可以。”

         “你刚才见了我们为啥子要躲?”秦三娘问。

         “大姐,”傅德续说,“你那么忙,我还不是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吗?”

         “你说啥子?”

         “嗨,”傅德续愁眉苦脸地说,“我是来挨斗的嘛。”

         “啥子?”秦三娘睁大眼睛,“上月才斗过,不是说了这次没有你吗?”

         “不晓得咋子搞的,天刚亮就来喊我,说是批斗会扩大了,北京、县里都来人,全公社的地主一个不得少。”

         “不是在学校吗?”

         “我知道肯定要站一下午,所以想先在食堂坐一个钟头,喝点水。”

         “幺女儿就住在镇上,你还一个人跑食堂做啥子嘛?”秦三娘瞪起眼睛,“走,去屋头坐,再吃些东西。”

         “算了,算了。”傅德续弓腰缩头地往后退。

         “已经是地主了,又能咋子嘛?”秦三娘道,“鸡公叫天,鸡婆下蛋。要我不认弟弟,要我女儿不认舅舅,我会更不安逸!”

         “不要麻烦晚辈子嘛。”傅德续还是摇头。

         傅柳生本以为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来到偏僻的山沟受穷,可以换来安宁也算值得,可没想到堂姐这里也有麻烦。他心中沉沉地看着戴顶破棉帽,双手笼在袖子里的地主堂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秦三娘很坚决,严厉地对弟弟说:“跟着我走,先去拿行李,听到没得?”,然后拉着傅柳生迈开了步子。傅德续跟在后面。

         秦三娘头也不回地说:“来了也好,下午一路回去,可以帮忙挑东西。”

         “你们还是先走,会散了肯定要天黑了。”傅德续说。走了几步,又补充道,“东西留给我来挑嘛。”

         ……

         在红卫兵们的热心指点下,傅罗宾兄妹买了饭菜,去外面叫妈妈。唐骡子、郑心渠和四和尚也去帮着把行李都拿了进来。大家见傅爱米头发颜色更浅,皮肤很白,眼睛还有些发蓝,更肯定他们不是汉人,于是挺客气地同他们聊聊天儿,也知道了这俩人是兄妹。

         不一会儿,红卫兵中的一大半儿人打起牌来。傅明妮几个月来除了哥哥外,几乎没有能一起玩儿的朋友,见这帮中学生嘻嘻哈哈,又很友善,匆匆吃完饭后,就把方凳搬到郑心渠边上,坐下看他打牌,并问:“玩的是什么游戏?”

         “说瞎话。”郑心渠回答。

         “怎么说瞎话?”

         “蒙人呀。”

         “怎么蒙人?”

         “吹牛呗。”郑心渠正玩儿得起劲,又知道傅明妮普通话不好,也就不想正经教他。傅明妮听郑心渠说话好玩儿,一个劲地问,郑心渠就随口乱答。一局玩儿完,郑心渠一瞥眼,见旁边桌上的傅罗宾还抱着面条碗大吃,心想,这个大个儿比小地主还能吃,便随口说道:“你哥吃了好几碗了吧?”

         “他总是很能吃。”傅明妮头也没转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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