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从妞到妪，有一个很大的牛运：没有过失恋的经历。俺家老公是俺一眼看上的，也是一把抓住的。他相当不幸：俺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也是最后一个女人——直到最近。
最近，他一个人去了趟拉斯维加斯。不是出公差，也不是去度假，而是去吃喝嫖赌！
他不是偷偷摸摸去的。事先向俺通报商量决定的。
不久前他接完一个电话，对俺咕哝道：老婆，大事不好了。我要去一趟拉斯维加斯，至少三天。
公司派你美差啦，俺问。如果是周末，咱全家一起去度个假啊。
不行，不是公司出差。是要去跟一个发小老朋友会面，非去不可，而且只能我一个人去。
什么发小发笑的。只能你一个人去，有什么反革命阴谋串联不可告人的勾当？
这家伙曾经坐过牢，是刑事杀人罪，也差点成为反革命。可是现在有政协委员头衔。腰缠万贯，满世界玩够了，终于弄到了来美国的旅游签证，直奔拉斯维加斯，一定要我去陪他玩几天。
啊呀喂，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发小啊。把故事详细说来听听？
俺老公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把这个发小的故事讲述给俺听了。俺老公是个IT“挨踢”的主，在微软被人尊为名副其实的电子脑浆electronic brain，在语文表达上，也很有功夫。他说故事虽然啰里吧嗦，但很引人入胜。
（一）一对小反革命
文革高潮的1968年，俺老公7岁，他老爸被当作反动技术权威加阶级异己分子加走资派，全家从山西太原市被“清理阶级队伍”，下放遣送回到韶山冲隔壁的一个山冲老家。他每天跟着一个8岁还穿开裆裤的山伢子放牛，同这个伢子一起在一个教室上学。山冲小学有四个年级两个班，一二年级和三四年级各是一个复式班。校长是生产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主席，就是山伢子的爹。一二年级复式班的女老师是一个刚从长沙下放不久的知识青年，初中毕业。俺老公是二年级，山伢子刚发蒙，一年级，在同一个教室。老师给一年级孩子上课时，二年级做作业，反过来一样。俺老公跟山伢子同坐一条板凳共一个泥砖垒起来的课桌。山伢子来上学，光着肚皮穿着开裆裤。
老师说，山伢，你明天来上学时，要穿上衣服和裤子！
三伢子大声说，我没衣服穿！你就看见我的鸡鸡，没看见我穿了裤子嘛。
老师说，你这伢子说话有意思！没有衣服，我明天给你一件。
我不穿女人的衣服！山伢子大叫。
好好好， 女老师无奈地说。你光膀子算了。可是上学的孩子不要穿开裆裤！
我只有开裆裤。这条裤子还是我爹的旧衣服我妈给改的呢。
你妈为什么不给你缝成连裆裤呢？
连裆裤不好尿尿啊。我睡觉尿床！山伢子直嚷嚷。
你睡觉尿床，上学不是睡觉啊。老师哭笑不得。
我不睡觉也要尿尿啊。连裆裤就会尿在裤子里! 我爹骂我打我!
山伢子没撒谎。他坐在教室里上课，不停地在地上尿尿。老师叫他到外边厕所去，他大叫大喊：我来不及呀！老师后来只好在他课桌下放个搪瓷盆。下课后要他端到厕所倒掉。他就叫俺老公：喂，你这个牛鬼蛇神崽子，给我倒掉！
俺老公一直给他老老实实倒尿盆子。后来山伢子不要他干了，自己倒。原因是山伢子不会写字，毛主席的毛字总是写成手。要么就是丰。老师怎么样纠正也不行。老师说，山伢，你热爱不热爱毛主席？山伢大叫，当然热爱毛主席！我爹说了，不爱爹不爱娘都行，不能不爱毛主席！那会是反革命，屁股要被打烂的！
那你就不能把毛主席的毛字写错！
我没写错！只是没写好！你看错了！山伢子大叫。
后来老师对俺老公说，范健，你帮助山伢写好字！
俺老公名字注定犯贱，就手把手教山伢子写字。山伢子写了好几遍，还是把毛字画不对。他干脆对范健说，老子不写了。写错了成了反革命，老师也要挨斗的！你听见老师讲了吗？她叫你帮我写！于是，范健就帮山伢写作业，抄写毛主席万岁和语录。老师后来说，三伢的作业跟范健的笔迹完全相同，是范健一个人写的，不行！山伢子就对范健说，你一只手写的当然相同。你就用右手写你自己的毛主席，左手写我的毛主席，不就好了吗？于是范健真的这样左右手分开写，作业交到老师那里，得到了表扬：山伢有进步。虽然写得比其他同学潦草马虎难看，但是写对了。山伢得到了表扬，对范健一下子感恩喜欢加崇拜，再不叫他倒尿盆子了。放牛时也教范健骑牛，告诉他可以骑母牛，千万不要骑公牛，因为公牛看见母牛会跑去“乱草”，会把你摔死的。就这样，范健不但学会了骑牛，而且练就了双手写字的特殊本事，如今甚至可以同时左右开弓，右手挥毫泼墨狂草主席书法，左手工笔写英文呢。
山伢子不会读书写字，一年级留级。范健升到三年级，跟山伢不在一个教室了。山伢子不干了，一定要也升到三年级，跟范健一个教室，还要坐同一条板凳。他跟老师闹：你是老师，我爹是校长。我找我爹去。后来他爹真的找了老师，说要让山伢跟范健在一个教室上课。老师说，范健是三年级，山伢一年级，没办法坐一起上课啊。山伢他爹说，怎么没办法？这个牛鬼蛇神崽子可以继续跟着留级陪山伢学习嘛。旧社会他爹上学，就是让我们穷人大孩子陪着读书的呢。要么让山伢也去读三年级。反正他年龄也大个头也大。他字写不好，算数还蛮好的呢。一条公牛一条母牛乱草，会有三条牛，他没上学就知道呢。老师们说，好吧，听校长的。于是山伢子就从一年级留级变成跳级，也上三年级，还是同范健坐一条板凳。
后来中国的教育继续革命，小学从初小四年高小两年改为五年一贯制。这个山冲初级小学四年级就继续读五年级。反正都是学毛主席著作。山伢就跟范健在一条板凳上坐到五年级小学毕业。公社办起了“五七中学”，名字都是按照据说是毛主席在某年五月七号写给他老婆的一封信取的，那封信说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大学要解散关门等等。一群初中毕业的民办教师当了中学老师。贫下中农孩子基本都升入中学。山伢自然上初中了。可是范健是牛鬼蛇神子女，不能上初中。这回山伢子不干了。他对已经当了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的爹说，凭什么让范健去放牛快活，让我去读书受罪？要么他跟我一起读书，要么我跟他一起放牛去！于是他爹跑到公社五七学校说，范健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女，应该继续上学学习毛泽东思想，进行思想改造，不能让他跟他的反革命父母一样被刘少奇毒害。结果范健也进了初中。山伢每天到范健家住的茅棚来吆喝：可教子女范健，上学去！两人共一把破油布伞，踩着泥泞的田间小路，嬉笑打闹五里路去上学。山伢的妈妈和范健的妈妈轮流给他们带上在柴火灶灰里煟熟的红薯，作为在学校的午餐。范健家里几乎没有任何人串门，但是山娃经常进来，甚至山娃他爹也来，说是监督检查反革命走资派改造得怎么样。他们都是高声嚷嚷大叫大喊甚至板着脸进门，你们都在干些什么？进来后，往往扔下一袋子红薯玉米或者其他什么粮食蔬菜，有时候甚至有一块肉一条鱼，使个眼色：快拿去!
在“五七中学”，范健门门功课都是优秀，甚至包括学农的劳动课和学军的武术体育课，但是不能评为“三好学生”。山伢子几乎门门功课吃蛋，除了“军体”课。他学“捕俘拳”，跟老师比试，把个复员军人体育老师都摔倒了。都吃一样的红薯，范健长的像豆芽菜，山伢子象一座山。可是，谁也不能公开夸奖范健成绩好，是好学生，也不能说山伢子是坏孩子。范健的“可教子女”大名，只有山伢子可以叫，其他人，甚至包括老师，如果这样叫范健，山伢子三角眼一瞪，你也敢这样叫他？我是他哥，他也就是你叔爷！从此，范健有了一个雅号：叔爷。
中国继续革命，当然包括教育。初中两年毕业，“五七中学”也升级成高中，在这里再混两年，就高中毕业。老师还是那些初中毕业生和复员军人。到了高二，突然上边搞“教育整顿”，那个被打倒的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复出了。湖南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华国锋让人家看一出新戏叫湘剧《园丁之歌》，说没文化不能当革命接班人。全省的学校，尤其是初中高中，要进行教育质量检查。检查的方式之一，是要各个学校送交学生的优秀作文，各地区到省里一路评选出版《优秀中学生作文选》。公社五七中学提交了五篇，初中部两篇，高中部三篇。这里面有范健三篇：一篇是他初二时写的《韶山参观记》，一篇是高一时写的《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还有一篇是他代替山伢子写的《我打倒了军体老师》。结果这三篇都入选本地区优秀中学生作文选，后两篇入选了省里出版的正规书。山伢子那篇题目改成了“青出于蓝胜于蓝”。范健和山伢子都成了教育革命的丰硕成果，小名鼎鼎了。
可是，这两个教育革命硕果，后来却差点双双成为了小反革命。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范健和山伢子照例共着那把破油布伞，在田间泥泞小路一路跌爬滚打上学。到了学校，突然宣布今天放假，全体学生回家，不准在学校和路上逗留，尤其不准到学校前面省城通往本地县城的公路上行走玩耍。那里戒严。老子不抽烟，为么子要戒烟？山伢子骂骂咧咧。范健对他解释是戒严，并猜想很可能是有中央首长要乘车经过这条公路来视察。是不是毛主席要来？山伢子兴奋了。一把拉着范健，往公路边跑去。
妈呀，那么多解放军和民兵，拿着真的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着公路站着呢。公路不远处一个路边厕所后面有一棵大酸枣树，山伢子不由分说拉着范健爬到那棵树上，要看稀奇看究竟。
除了路边站岗放哨的军人和民兵，公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雨过天晴，树叶子上的雨水被太阳曝晒蒸发，树里面就像蒸笼。知了烦躁不安地叫唤。山伢子开始骂骂咧咧，他妈的，快点给老子出来呀，把毛主席送给老子看一眼呀！范健用手捂着山伢子的嘴，嘘，你找死呀，叫得比知了还大声！
喔嗬，来了，来了！山伢子又象知了一样叫起来了。一大溜子汽车开来了！前面是军绿色的三轮摩托车，两辆并排，有四排。后面是军绿色的吉普车，有三辆。中间是三辆黑色乌龟壳小轿车，前面都插着红旗。黑色乌龟壳小车后面一辆大些长些的黑轿车，除了前后插着的红旗，那车子前后的亮红灯的地方，好像都是红旗的样子。“这就叫红旗车，”范健小声告诉山伢子，“毛主席就坐这种车。”
那里面一定坐着毛主席啦？山伢子又大声嚷嚷起来。
嘘——！你叫这么大声，找死呀！解放军会发现我们的！
解放军发现我们，就一定会惊动毛主席！那毛主席就会从车里出来，我们就看见了毛主席！山伢子愈发兴奋。
范健吓得几乎屁滚尿流了，只好紧紧用手捂着山伢子的嘴巴，求你别出声了好不好？
那一溜子汽车呼溜开过去了。毛主席没有被惊动，因此没有出来。什么人都没有停下，没有出来。只有车队过后扬起的雨水热气。解放军和民兵也开始列队撤离。“一点都不稀奇，不好看！”山伢子骂骂咧咧，哗啦一下子从树上滑下来。
“不准动！举起手来！！”猛然间十几个解放军民兵用刺刀枪口对准了趴在地上的山伢子。
“你藏好，不要下来!” 山伢子朝树上对范健喊。用今天的话说，这就是真他妈的猪一样的战友！
“上面还有一个！”几条乌黑的枪口指向了范健。
范健一下子吓掉了魂，噗通一下从树上倒栽下来，不歪不斜地砸在山伢子脊背上。
有一个民兵，左眼上面有个大伤疤，认出了山伢子：“啊喝，小三角眼，原来是你这个反革命！”
山伢子也认出了他，“刀疤眼，你才是反革命呢！”
“你还犟嘴！”刀疤眼用枪托朝山伢子裤裆狠狠一砸。
山伢子惨叫一声，捂着裤裆，对着刀疤眼怒目圆睁，四目相对。“你给老子记着！”
这两个现行反革命都被当场逮捕，押送到了军分区。五七中学的领导，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山伢子他爹，都被叫到了军分区。五七中学证明，这两个学生都是好学生，两个人的文章都被省里出了书。两个人坦白交代，因为学习毛主席著作不够用功努力，没有遵守学校的革命纪律，是为了想亲眼看看日夜想念的毛主席，才犯下这样滔天的现行反革命大罪。上面查清楚了山伢子三代出身贫雇农，父亲是土改根子农村老革命，这个儿子想看毛主席是出于朴素的革命感情，可以理解。但是这个范健，父母都是走资派和严重历史问题的反动阶级出身的臭知识分子，他们是否出于反革命动机目的教唆儿子蒙骗贫下中农后代，一起刺探党和国家机密情报，甚至提供给海外敌人，这要认真调查。于是，山伢子被教育释放，范健继续被关押接受审查。范健父母也被抓到军分区被隔离关押审查，勒令交代。
山伢子回家后，被他父亲用扁担痛打了一顿：都是你这个蠢货惹的祸! 我们家八代不识字，多亏了范健，让你成为了写书出书的大读书人, 省里都扬名！这是他们家和咱们家祖宗坟山贯气！你爷爷当年就是给范健他爹挑担挑书送他进省城读书的！这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缘分！挑担子挑书的，也跟着沾了书香！到你也写文章出书了！可是你看，今天你把他们全家都搞进牢房里去了！你这个畜生！
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我一直向解放军讲了，都是我搞的鬼！范健是被我逼的。我还对他们说了，范健如果不跟着我去看毛主席，我就拿刀子捅死他！爹，你就把我再绑到军分区去，说真正的现行反革命是我，让我手里拿着刀子，说是证据，去把范健全家换出来!
山伢子他爹真的这样把儿子五花大绑，带着民兵押送到了军分区，而且真的带上一把牛角刀作为证据。军分区对范健全家连续不断审讯，确实除了范健跟着山伢子看稀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革命动机目的证据：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位首长是陈永贵，范健父母甚至连有中央首长要经过此地公路戒严的事都不知道。山伢子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军分区，这些首长们也哭笑不得，把山伢子父亲严重表扬了一番，对山伢子严厉教育了一顿，然后跟着范健全家释放回家了。
可是，后来山伢子真的拿刀杀人，坐牢了。而且拿的就是那把范健并没有见过的牛角刀。
最近，他一个人去了趟拉斯维加斯。不是出公差，也不是去度假，而是去吃喝嫖赌！
他不是偷偷摸摸去的。事先向俺通报商量决定的。
不久前他接完一个电话，对俺咕哝道：老婆，大事不好了。我要去一趟拉斯维加斯，至少三天。
公司派你美差啦，俺问。如果是周末，咱全家一起去度个假啊。
不行，不是公司出差。是要去跟一个发小老朋友会面，非去不可，而且只能我一个人去。
什么发小发笑的。只能你一个人去，有什么反革命阴谋串联不可告人的勾当？
这家伙曾经坐过牢，是刑事杀人罪，也差点成为反革命。可是现在有政协委员头衔。腰缠万贯，满世界玩够了，终于弄到了来美国的旅游签证，直奔拉斯维加斯，一定要我去陪他玩几天。
啊呀喂，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发小啊。把故事详细说来听听？
俺老公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把这个发小的故事讲述给俺听了。俺老公是个IT“挨踢”的主，在微软被人尊为名副其实的电子脑浆electronic brain，在语文表达上，也很有功夫。他说故事虽然啰里吧嗦，但很引人入胜。
（一）一对小反革命
文革高潮的1968年，俺老公7岁，他老爸被当作反动技术权威加阶级异己分子加走资派，全家从山西太原市被“清理阶级队伍”，下放遣送回到韶山冲隔壁的一个山冲老家。他每天跟着一个8岁还穿开裆裤的山伢子放牛，同这个伢子一起在一个教室上学。山冲小学有四个年级两个班，一二年级和三四年级各是一个复式班。校长是生产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主席，就是山伢子的爹。一二年级复式班的女老师是一个刚从长沙下放不久的知识青年，初中毕业。俺老公是二年级，山伢子刚发蒙，一年级，在同一个教室。老师给一年级孩子上课时，二年级做作业，反过来一样。俺老公跟山伢子同坐一条板凳共一个泥砖垒起来的课桌。山伢子来上学，光着肚皮穿着开裆裤。
老师说，山伢，你明天来上学时，要穿上衣服和裤子！
三伢子大声说，我没衣服穿！你就看见我的鸡鸡，没看见我穿了裤子嘛。
老师说，你这伢子说话有意思！没有衣服，我明天给你一件。
我不穿女人的衣服！山伢子大叫。
好好好， 女老师无奈地说。你光膀子算了。可是上学的孩子不要穿开裆裤！
我只有开裆裤。这条裤子还是我爹的旧衣服我妈给改的呢。
你妈为什么不给你缝成连裆裤呢？
连裆裤不好尿尿啊。我睡觉尿床！山伢子直嚷嚷。
你睡觉尿床，上学不是睡觉啊。老师哭笑不得。
我不睡觉也要尿尿啊。连裆裤就会尿在裤子里! 我爹骂我打我!
山伢子没撒谎。他坐在教室里上课，不停地在地上尿尿。老师叫他到外边厕所去，他大叫大喊：我来不及呀！老师后来只好在他课桌下放个搪瓷盆。下课后要他端到厕所倒掉。他就叫俺老公：喂，你这个牛鬼蛇神崽子，给我倒掉！
俺老公一直给他老老实实倒尿盆子。后来山伢子不要他干了，自己倒。原因是山伢子不会写字，毛主席的毛字总是写成手。要么就是丰。老师怎么样纠正也不行。老师说，山伢，你热爱不热爱毛主席？山伢大叫，当然热爱毛主席！我爹说了，不爱爹不爱娘都行，不能不爱毛主席！那会是反革命，屁股要被打烂的！
那你就不能把毛主席的毛字写错！
我没写错！只是没写好！你看错了！山伢子大叫。
后来老师对俺老公说，范健，你帮助山伢写好字！
俺老公名字注定犯贱，就手把手教山伢子写字。山伢子写了好几遍，还是把毛字画不对。他干脆对范健说，老子不写了。写错了成了反革命，老师也要挨斗的！你听见老师讲了吗？她叫你帮我写！于是，范健就帮山伢写作业，抄写毛主席万岁和语录。老师后来说，三伢的作业跟范健的笔迹完全相同，是范健一个人写的，不行！山伢子就对范健说，你一只手写的当然相同。你就用右手写你自己的毛主席，左手写我的毛主席，不就好了吗？于是范健真的这样左右手分开写，作业交到老师那里，得到了表扬：山伢有进步。虽然写得比其他同学潦草马虎难看，但是写对了。山伢得到了表扬，对范健一下子感恩喜欢加崇拜，再不叫他倒尿盆子了。放牛时也教范健骑牛，告诉他可以骑母牛，千万不要骑公牛，因为公牛看见母牛会跑去“乱草”，会把你摔死的。就这样，范健不但学会了骑牛，而且练就了双手写字的特殊本事，如今甚至可以同时左右开弓，右手挥毫泼墨狂草主席书法，左手工笔写英文呢。
山伢子不会读书写字，一年级留级。范健升到三年级，跟山伢不在一个教室了。山伢子不干了，一定要也升到三年级，跟范健一个教室，还要坐同一条板凳。他跟老师闹：你是老师，我爹是校长。我找我爹去。后来他爹真的找了老师，说要让山伢跟范健在一个教室上课。老师说，范健是三年级，山伢一年级，没办法坐一起上课啊。山伢他爹说，怎么没办法？这个牛鬼蛇神崽子可以继续跟着留级陪山伢学习嘛。旧社会他爹上学，就是让我们穷人大孩子陪着读书的呢。要么让山伢也去读三年级。反正他年龄也大个头也大。他字写不好，算数还蛮好的呢。一条公牛一条母牛乱草，会有三条牛，他没上学就知道呢。老师们说，好吧，听校长的。于是山伢子就从一年级留级变成跳级，也上三年级，还是同范健坐一条板凳。
后来中国的教育继续革命，小学从初小四年高小两年改为五年一贯制。这个山冲初级小学四年级就继续读五年级。反正都是学毛主席著作。山伢就跟范健在一条板凳上坐到五年级小学毕业。公社办起了“五七中学”，名字都是按照据说是毛主席在某年五月七号写给他老婆的一封信取的，那封信说教育要革命，学制要缩短，大学要解散关门等等。一群初中毕业的民办教师当了中学老师。贫下中农孩子基本都升入中学。山伢自然上初中了。可是范健是牛鬼蛇神子女，不能上初中。这回山伢子不干了。他对已经当了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的爹说，凭什么让范健去放牛快活，让我去读书受罪？要么他跟我一起读书，要么我跟他一起放牛去！于是他爹跑到公社五七学校说，范健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女，应该继续上学学习毛泽东思想，进行思想改造，不能让他跟他的反革命父母一样被刘少奇毒害。结果范健也进了初中。山伢每天到范健家住的茅棚来吆喝：可教子女范健，上学去！两人共一把破油布伞，踩着泥泞的田间小路，嬉笑打闹五里路去上学。山伢的妈妈和范健的妈妈轮流给他们带上在柴火灶灰里煟熟的红薯，作为在学校的午餐。范健家里几乎没有任何人串门，但是山娃经常进来，甚至山娃他爹也来，说是监督检查反革命走资派改造得怎么样。他们都是高声嚷嚷大叫大喊甚至板着脸进门，你们都在干些什么？进来后，往往扔下一袋子红薯玉米或者其他什么粮食蔬菜，有时候甚至有一块肉一条鱼，使个眼色：快拿去!
在“五七中学”，范健门门功课都是优秀，甚至包括学农的劳动课和学军的武术体育课，但是不能评为“三好学生”。山伢子几乎门门功课吃蛋，除了“军体”课。他学“捕俘拳”，跟老师比试，把个复员军人体育老师都摔倒了。都吃一样的红薯，范健长的像豆芽菜，山伢子象一座山。可是，谁也不能公开夸奖范健成绩好，是好学生，也不能说山伢子是坏孩子。范健的“可教子女”大名，只有山伢子可以叫，其他人，甚至包括老师，如果这样叫范健，山伢子三角眼一瞪，你也敢这样叫他？我是他哥，他也就是你叔爷！从此，范健有了一个雅号：叔爷。
中国继续革命，当然包括教育。初中两年毕业，“五七中学”也升级成高中，在这里再混两年，就高中毕业。老师还是那些初中毕业生和复员军人。到了高二，突然上边搞“教育整顿”，那个被打倒的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复出了。湖南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华国锋让人家看一出新戏叫湘剧《园丁之歌》，说没文化不能当革命接班人。全省的学校，尤其是初中高中，要进行教育质量检查。检查的方式之一，是要各个学校送交学生的优秀作文，各地区到省里一路评选出版《优秀中学生作文选》。公社五七中学提交了五篇，初中部两篇，高中部三篇。这里面有范健三篇：一篇是他初二时写的《韶山参观记》，一篇是高一时写的《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还有一篇是他代替山伢子写的《我打倒了军体老师》。结果这三篇都入选本地区优秀中学生作文选，后两篇入选了省里出版的正规书。山伢子那篇题目改成了“青出于蓝胜于蓝”。范健和山伢子都成了教育革命的丰硕成果，小名鼎鼎了。
可是，这两个教育革命硕果，后来却差点双双成为了小反革命。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范健和山伢子照例共着那把破油布伞，在田间泥泞小路一路跌爬滚打上学。到了学校，突然宣布今天放假，全体学生回家，不准在学校和路上逗留，尤其不准到学校前面省城通往本地县城的公路上行走玩耍。那里戒严。老子不抽烟，为么子要戒烟？山伢子骂骂咧咧。范健对他解释是戒严，并猜想很可能是有中央首长要乘车经过这条公路来视察。是不是毛主席要来？山伢子兴奋了。一把拉着范健，往公路边跑去。
妈呀，那么多解放军和民兵，拿着真的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沿着公路站着呢。公路不远处一个路边厕所后面有一棵大酸枣树，山伢子不由分说拉着范健爬到那棵树上，要看稀奇看究竟。
除了路边站岗放哨的军人和民兵，公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雨过天晴，树叶子上的雨水被太阳曝晒蒸发，树里面就像蒸笼。知了烦躁不安地叫唤。山伢子开始骂骂咧咧，他妈的，快点给老子出来呀，把毛主席送给老子看一眼呀！范健用手捂着山伢子的嘴，嘘，你找死呀，叫得比知了还大声！
喔嗬，来了，来了！山伢子又象知了一样叫起来了。一大溜子汽车开来了！前面是军绿色的三轮摩托车，两辆并排，有四排。后面是军绿色的吉普车，有三辆。中间是三辆黑色乌龟壳小轿车，前面都插着红旗。黑色乌龟壳小车后面一辆大些长些的黑轿车，除了前后插着的红旗，那车子前后的亮红灯的地方，好像都是红旗的样子。“这就叫红旗车，”范健小声告诉山伢子，“毛主席就坐这种车。”
那里面一定坐着毛主席啦？山伢子又大声嚷嚷起来。
嘘——！你叫这么大声，找死呀！解放军会发现我们的！
解放军发现我们，就一定会惊动毛主席！那毛主席就会从车里出来，我们就看见了毛主席！山伢子愈发兴奋。
范健吓得几乎屁滚尿流了，只好紧紧用手捂着山伢子的嘴巴，求你别出声了好不好？
那一溜子汽车呼溜开过去了。毛主席没有被惊动，因此没有出来。什么人都没有停下，没有出来。只有车队过后扬起的雨水热气。解放军和民兵也开始列队撤离。“一点都不稀奇，不好看！”山伢子骂骂咧咧，哗啦一下子从树上滑下来。
“不准动！举起手来！！”猛然间十几个解放军民兵用刺刀枪口对准了趴在地上的山伢子。
“你藏好，不要下来!” 山伢子朝树上对范健喊。用今天的话说，这就是真他妈的猪一样的战友！
“上面还有一个！”几条乌黑的枪口指向了范健。
范健一下子吓掉了魂，噗通一下从树上倒栽下来，不歪不斜地砸在山伢子脊背上。
有一个民兵，左眼上面有个大伤疤，认出了山伢子：“啊喝，小三角眼，原来是你这个反革命！”
山伢子也认出了他，“刀疤眼，你才是反革命呢！”
“你还犟嘴！”刀疤眼用枪托朝山伢子裤裆狠狠一砸。
山伢子惨叫一声，捂着裤裆，对着刀疤眼怒目圆睁，四目相对。“你给老子记着！”
这两个现行反革命都被当场逮捕，押送到了军分区。五七中学的领导，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山伢子他爹，都被叫到了军分区。五七中学证明，这两个学生都是好学生，两个人的文章都被省里出了书。两个人坦白交代，因为学习毛主席著作不够用功努力，没有遵守学校的革命纪律，是为了想亲眼看看日夜想念的毛主席，才犯下这样滔天的现行反革命大罪。上面查清楚了山伢子三代出身贫雇农，父亲是土改根子农村老革命，这个儿子想看毛主席是出于朴素的革命感情，可以理解。但是这个范健，父母都是走资派和严重历史问题的反动阶级出身的臭知识分子，他们是否出于反革命动机目的教唆儿子蒙骗贫下中农后代，一起刺探党和国家机密情报，甚至提供给海外敌人，这要认真调查。于是，山伢子被教育释放，范健继续被关押接受审查。范健父母也被抓到军分区被隔离关押审查，勒令交代。
山伢子回家后，被他父亲用扁担痛打了一顿：都是你这个蠢货惹的祸! 我们家八代不识字，多亏了范健，让你成为了写书出书的大读书人, 省里都扬名！这是他们家和咱们家祖宗坟山贯气！你爷爷当年就是给范健他爹挑担挑书送他进省城读书的！这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缘分！挑担子挑书的，也跟着沾了书香！到你也写文章出书了！可是你看，今天你把他们全家都搞进牢房里去了！你这个畜生！
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我一直向解放军讲了，都是我搞的鬼！范健是被我逼的。我还对他们说了，范健如果不跟着我去看毛主席，我就拿刀子捅死他！爹，你就把我再绑到军分区去，说真正的现行反革命是我，让我手里拿着刀子，说是证据，去把范健全家换出来!
山伢子他爹真的这样把儿子五花大绑，带着民兵押送到了军分区，而且真的带上一把牛角刀作为证据。军分区对范健全家连续不断审讯，确实除了范健跟着山伢子看稀奇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革命动机目的证据：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位首长是陈永贵，范健父母甚至连有中央首长要经过此地公路戒严的事都不知道。山伢子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军分区，这些首长们也哭笑不得，把山伢子父亲严重表扬了一番，对山伢子严厉教育了一顿，然后跟着范健全家释放回家了。
可是，后来山伢子真的拿刀杀人，坐牢了。而且拿的就是那把范健并没有见过的牛角刀。
（二）故事一箢萁
男人杀人，大多是为财，为女人。当然，为革命杀人的革命家也许除外。山伢子不是革命者，也不是反革命，只是个乡下俗人，因此，杀人就免不了俗，为女人而动刀子。
这个女人，范健认识。当时是五七中学初中部的一个小女孩。她家离学校很近，不到一里路。山伢子和范健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她家门口。每次这个女孩子都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后面。范健和山伢子上学路上，经常你推我一把我踢你几下的在路上打闹，女孩子有时候跟近了，范健没注意，跟山伢子打闹往后退，几乎撞上后面的她。范健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没撞着你吧。这时候山伢子就大笑，你他妈的装的好啊，你就是存心要撞她呢，想吃豆腐啊。把那个女孩子羞得满脸通红，她并不回话，只是怯生生地躲在路边，让这两个家伙先走。可是奇怪的是，几乎每次这个女孩子都是在山伢子和范健路过她家的时候，在后面跟着出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范健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范健就点个头，说上学去呀？女孩子也回答说，唔，上学去呀。而山伢子和她几乎从来没打过招呼。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双辫子，身材高挑，但是好像当时还没开始发育。山伢子比范健早注意到这点，背着她的时候就对范健说，那个妹仔子长得蛮好看，就是胸部跟你一样，根本就没肉。
这么样有一年，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年冬天下了大雪，还有南方少见的冰冻。山伢子照例来喊“可教子女上学去”。他穿了一双带四个铁钉子的牛皮木屐，还带了一双大草鞋。他告诉范健，这样的冰冻天，路很滑，只有这种木屐走路不会滑。这是他爷爷留下的宝贝。家里没有多的了，就带了一双草鞋，叫范健套在胶鞋上，这样在冰冻的路上走不会滑。
范健说，这路很滑吗？那正好滑冰啊。
么子叫滑冰？山伢子听不懂。
我们住在山西的时候，那里冬天经常是冰天雪地，我学过滑冰。还有滑冰鞋，被红卫兵收走了，范健说。不过，我们可以滑冰划子。说着，范健从家里找到一个竹篾制的挑泥土的箢萁，又找来一根粗棕编的绳子，扎在箢萁上，说，我们就玩这个上学去：我坐在箢萁里，你穿着木屐在前面拉我，在冰路上拉，一点不费劲。我们互相换，一个坐一会，一人拉一会。
两个半大小子就这样疯颠颠屁颠颠上路上学， 一路到了女孩子家门口。女孩子惊奇地看着他们，这次先开口了：你们玩么子鬼把戏啊？
这次山伢子也开口了，我们这叫冰划子，是北方佬的发明呢。你要不要也玩一玩？接着，不由分说，山伢子对坐在箢萁里的范健说，你下去，让她坐。
女孩子腼腆地坐上去了。山伢子拉起来就飞跑，带着女孩子兴奋欢快唿哨般的尖叫。可是没跑几步，山伢子一个踉跄摔倒在路上了，女孩子连着箢萁随着惯性冲，掉进了路边沟渠的冰水里。女孩子刚才欢快兴奋的叫喊变成了恐怖的“救命”尖嚎。山伢子和范健两人几乎同时跳进沟渠里，把女孩子拖上来了。三个人湿淋淋地变成了三根冰棍儿。范健一连声对不起，山伢子说你对不起个屁，是老子的错。女孩子冻得浑身打哆嗦，牙齿格格格地打颤，还是连声说没关系，赶快到我家去换衣服烤火去，别告诉我妈说是你们要我坐箢萁的，就说是我自己走路滑倒掉进沟渠里的。
三人进了屋，女孩子她妈惊讶之余，问明原委，连声感谢这两个伢子。在厨房和堂屋分别烧起两堆火，叫女儿在厨房烤火换衣服，让男伢子们在堂屋烤火。她拿出了一套棉衣棉裤，还有一套绒衣绒裤，说，这套棉衣棉裤是阿秀他爹的，小一点，瘦个子你穿。这套绒衣绒裤薄些，是秀妹子他在部队的哥哥留下的，是大号，大个子你就穿吧。你们自己的衣服留在这里，我给你们烤干，放学后到我家取衣服，顺便到我家吃晚饭。两个人在换衣服的同时，突然闻到满屋子酒香扑鼻。不一会，女孩子她妈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米酒酿煮鸡蛋，叫他们快吃，吃了赶快去上学。
大妈你太客气了，范健连声道谢。
好香的甜米酒啊，山伢子接过碗就吃。这样香的米酒我连闻都没闻过呢。
女孩子也过来了，说，我妈的米酒是特别的香特别的甜呢。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酒药子加好糯米做的呢。
你不要瞎吹，女孩子她妈说。这样的米酒家家都会做。酒药子不难，难在如今没有糯米。糯米收成低，上边不让种。这是游水糯，是他舅舅家在湖区政府不管的水淹田偷偷种的。做了这点米酒准备过年的。本来要到明天这酒才熟，今天就早一点开封给你们散寒了。今天回来吃晚饭，再煮米酒给你们吃！
好的，两个男孩齐声答应，没有半点虚伪客套。山伢子还补一句，我不吃饭不要菜，只吃这米酒酿。不要煮，我就吃凉的，这样好米酒酿，当饭吃！
下午放学后，山伢子和范健同女孩子一起回到了女孩子的家。她母亲已经做好一桌饭菜，有范健最喜欢的小干鱼煮菜坛子红薯叶加酸豆角火锅。女孩的父亲也在家，还有一个弟弟。女孩父母再次感谢两个伢子把秀妹子从冰水里救回家。他们把那一大盆糯米酒全端出来了。大家都没有说多话，奋不顾身地吃。山伢子真的不吃饭，也不吃菜，一碗接一碗吃那盆凉米酒酿。最后吃得醉意朦胧，对着女孩父母说，你们真好！我将来要做你们的女婿！天天有这样的米酒吃！
打那以后，山伢子和范健每天到阿秀家门口，都是大大方方跟全家人打招呼，然后“铿锵三人行”一起上学。当然因为范健嘴巴严，谁也不知道山伢子酒后说过要做这个女孩子家女婿的事。山伢子自己可能也忘了 。
岁月如梭。连万万岁的毛主席一下子也不幸与世长辞了。山伢子和范健都在五七中学高中毕业了。他们成为了最早也是最后一届高中毕业生：在他们之后，五七中学不办高中了。秀妹子初中毕业也就失学了。
高中毕业后，山伢子和范健也就回家务农。山伢子还想去放牛，可是那只是小孩子的活。他爹说，你就去当民办教师，到山冲小学教书去吧。那个教过你小学的知青已经招工回城了。山伢子说，打死我也不能去教书！我自己连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呢。他爹说，你不是还写了书在省里出什么版了吗？什么狗屁啊，山伢子说，不是早告诉过你那是范健写的，我连抄都没抄呢。这样吧，你让范健去教书，我当大队民兵营长好不好？
于是，山伢子老爹做支书的大队党支部做出了决定：范健当大队小学赤脚教师，山伢子当大队民兵营长兼学校体育老师兼校长。范健全家到大队部毕恭毕敬诚恳感谢党对范健的培养教育和改造。然后范健极为郑重地收拾打理自己，走马上任进了当年给山伢子端尿盆子的教室做老师，跟山伢子成为了同事。
开学上课没几天，一个大眼睛姑娘到了学校：就是阿秀。阿秀大大方方地说，你现在是范老师了，不认得我了吧？哪里哪里，范健忙不迭声地说，阿秀请坐请坐。阿秀没有坐，开门见山地说，我也想当老师。你们学校有五个年级三个班，山伢子只算半个工，只教体育课，当个什么校长。你们那个教五年级的公办老师请长病假了，要代课老师嘛。
是的是的，范健说，你了解的很清楚啊。
我们家一直对你们很了解啊。秀妹说。你带我去找山伢子说一下好吗？
找到了山伢子。他一拍脑袋，是啊，秀妹可以当代课老师啊。跟我去找我爹说一声。范健也跟着去了。他爹为难了：这个妹伢子是另外大队的，根据规矩，我们要在本大队找赤脚老师和代课老师。谁知秀妹子开口说，那儿媳妇算不算本大队的呢？老爹说，儿媳妇和没有出嫁的女儿都算。那好，秀妹子说，山伢子很早就说要我嫁给他。我现在同意。那么，我就可以算你们大队的媳妇，或者做您老的干女儿。不就行了吗？
山伢子一拍脑门子，哇呀呀，这么个老婆就送上门来了！你这是真的吗？
不是蒸的是煮的，煮米酒的！秀妹子爽朗接口笑道。范健和山伢子老爹一起哈哈大笑。事情就这样定了。第二天秀妹就来学校代课了。
秀妹和山伢子和范健，这三个青梅竹马的中学同学，就在这个学校一起教书。山伢子和范健都是独生子。山伢子有个姐姐，大跃进生下来就饿死了。山伢子的母亲怀着他去山上挖红薯，就生在山上红薯地里。生下来就吃红薯糊糊长大。秀妹子一个大哥哥很早去当兵了。自从坐箢萁事件之后，这三个一直就像亲兄妹。山伢子和秀妹虽然明确定了亲，可是三个人还是跟当年同学一样，都规规矩矩而又无拘无束地做同事，一起开玩笑甚至打打闹闹。几乎每个星期大家都开心地吃着秀妹做的甜米酒。小山冲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平静得象山塘的水，永远没有波浪，只偶尔出现涟漪。
可是这时候的中国，却在从北京城往下，四面八方，开凿着巨大厚重的坚冰，冰层下激流汹涌。首先是邓小平第三次复出，紧接着要恢复高考与大学招生。范健的父母接到了山西老同事的来信，确切告诉他们，他们的平反与复职是迟早的事，最要紧的是恢复高考，象范健这样的子女一定有资格参加高考，千万要抓住这个机会！范健立即开始抓紧复习功课，准备高考。范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山伢子和山伢子他爹，希望将来真的有高考时允许他报名，并提供过关的政审。山伢子他爹一口答应，说，你从小就是个读书的料！我们还打算再有什么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名额，把你作为优秀可教子女推荐上去呢。他爹还说，如果现在再搞考试，你范健能不能帮山伢子也考一下，就像你帮他写作文出书一样？我们家也好出个大学生啊。山伢子说，爹你真浑啊。要是真的进考场，范健能帮我吗？我抄都不会抄啊。再说，真让我进了大学，我翻得动书吗？那比翻地更要我的命啊。我看啦，这都是命定了。范健肯定将来要读书要写书，当书生。我呢，翻地翻腻了，说不定去翻天！
结果他真的做了惊翻天的事：杀人！
（三）割下耳朵喂狗
上边的文件通知正式下来了：全国恢复高考。全国从1967年起到1977年整整十年间的高中毕业生与同等教育程度者，都可以报名参加统一考试，择优录取上大学。范健报了名，领到了准考证。山伢子说，范健，你就不要来上课了，在家里复习准备考试吧。你那个班，由秀妹子来教，秀妹子的五年级，由我带着搞一个月军训算了。范健说，那不行，那会对不起这些学生娃子啊。再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复习的，反正就是在五七中学读的书，正经有用的是我家里留着的一些书，什么《十万个为什么》之类，跟你放牛时一边看的，都记得。哈哈，山伢子说，放牛时你看书，我看牛乱草，结果你就上大学！
就这样，范健走进了考场。出来时觉得挺轻松，除了英格里戏没有多大戏，政治不好说，数学语文物理化学都感觉不太难。填报志愿，他也不敢奢望，就斗胆填报了华中地区来湖南招生最有名的武汉大学，其他志愿就是师范学院。山伢子他爹保证了他的政审绝对没问题。他说一定向上级反映，范健自从下放到老家，跟反动家庭划清了界线，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刻苦学习毛主席著作，刻苦改造世界观，等等。山伢子说，爹，你就别说那么多废话，什么划清界线什么的。他还不是每天跟他父母住一起，他妈每天给她煮饭吃？倒是打成一片很好，范健跟我这个贫下中农就从小每天打个不停，打成一团呢。我哪天成了反革命，我看范健也不会跟我划清什么界线呢。我们不就差点一起成了反革命吗？
提到这件事，范健倒真慌了，说，政审时他们不会去提这件事吧？大爹您能不能探问一下，我跟山伢子那件事有什么样的结论？
山伢子他爹真的跑到军分区去问了。说是有这件事的记录。记录在案的主要责任人是山伢子，是属于贫下中农的未成年子女，情节轻微，经过教育，没有任何处分。两个人的事都不计入正式档案。范健和他父母一再感谢山伢子和他爹，说，都是你们救了我们一家子啊。
那天早上，学校操坪旁的大酸枣树上鸟儿喳喳。秀妹子说，范健你看，那叫的是喜鹊呢，一定是给你报喜的，说不定今天邮递员就会给你送来大学录取通知! 范健赶紧去看，果然几只喜鹊在叫，然后飞走了，接着飞来几只乌鸦，比喜鹊叫得还大声。两人四目相对，无语。
下午快放学时，邮递员来了。他使劲摇着自行车的铃铛，大声说，范老师，恭喜啊，你的大学录取通知来了，是武汉大学！范健，秀妹子，山伢子和整个学校的老师学生都沸腾了。大家抢着传看那份通知书，娃子们欢呼：范老师要上大学了！快给我们分糖果吃! 范健说，好好好，我就去大队小卖部买糖果去！山伢子说，我去给你买！说完就往大队部跑了。范健和秀妹子等继续给学生上完当天最后一节课。
到了下课放学时候，买糖果的山伢子还没有回来。范健要同学们等着，分到糖果再回家。这时候，学校突然进来一个人，说要找秀妹子。秀妹子出去了，叫了一声，舅舅， 你怎么来这里啦？
范健从教室里往外看见那人挺眼熟，从那人左眼旁边一块闪亮的疤痕，想起来了，就是用枪托狠狠砸了山伢子裤裆的那个基干民兵“刀疤眼”。妈呀，怎么这个人是秀妹子的舅舅啊？
隔着教室窗户，范健看见秀妹子跟他舅舅好像在吵架。那个人硬拽着秀妹子的手往学校外面拉，秀妹子大叫“放开我！”
范健看着有点不对劲，就走出教室，来到秀妹和那个人身边，笑着问，请问您是？
秀妹子说，他是我舅舅。范健连忙说，舅舅您好！
那个人说，你也是这里教书的吧，正好捎个话给你们那个什么校长。秀妹子不要在这里教书了。她跟那个什么鸡巴校长没有什么狗屁关系。我们家现在不缺工作也不缺钱。我在香港的大哥来了信汇了钱来，我要带秀妹去做生意！
范健说，您是长辈，可不能这样随便说话骂人嘛。秀妹子是这里的老师，不是说不干就不干的啊。她跟山伢子的关系，是两厢情愿光明正大的啊。
你晓得个屁！那人根本不礼尚往来，连着范健一块骂开了。我是最近才晓得那家伙把秀妹子搞上了。我早晓得，秀妹子发癫也不会跑到这里来送肉上砧板！那家伙从小就是个坏坯子！你们晓得我眼睛上这块疤吗？这都是那个小子给我留的！
么子回事啊？！猛然间听到一声吆喝，山伢子回来了。他从背后一把抓住秀妹子舅舅的肩膀，吼道，你这个狗日的，还跑到这里来当鸡巴基干民兵啊？还来光天化日调戏这里的女老师啊？你瞎了狗眼！她是我的老婆，是这里的老师！老子是这个大队的民兵营长，等会老子叫民兵把你捆起来!
秀妹子慌了，连忙说，山伢子，他是我舅舅！
什么啊，你有这样的舅舅啊？他去年还一枪托差点把我的命根子砸断了，也差点断了秀妹子你的香火呢！
你是个么子狗日的好东西啊，这人也大叫起来。秀妹子，你知道你舅舅眼睛这里么子回事吗？就是这狗日的害的！
你还有脸说！山伢子转脸笑了。当初到南山坡放牛，你欺负我小，霸道，不准我的牛到那片山坡吃草，还骑着一头公牛来撞我！老子当时不到9岁，你大老子六七岁！老子就把一头发情的母牛放出来，你的公牛朝老子的母牛奔，就把你摔倒在一个树兜子上，没把你眼睛戳瞎，只留个疤，便宜你了！
你，你，你这个三角眼反革命! 你是老子亲手逮住的反革命！秀妹子，你跟着这个反革命流氓，会害死你一辈子!
舅舅，山伢子，你们别吵了！秀妹子几乎要哭了。舅舅你先回家，我这里还要放学改作业。放学后我回家去，跟你和妈妈好好说。
刀疤眼朝大家都瞪了一眼，对秀妹子说，你快点回家。我在你家跟你爹妈等你!
山伢子说，你快点滚吧，要不要我派民兵送你？
刀疤眼走了。放学后，秀妹子对范健和山伢子讲了她家和这个舅舅的事。
秀妹子外婆外公家原来住在县城，靠着祖传的米酒药子，开个小铺子卖甜米酒小吃店。解放后，他家的小店铺被公私合营，成为有党支部书记领导的小餐馆，他父母就只是普通职工。他父母把祖传米酒药子技术毫无保留地传授出来，可是那些集体职工并不认真学不认真做，因为营业收入好坏对他们发固定工资基本没有关系。他父亲很生气，就要自己的大儿子认真学认真做，不能让这样的祖传失传。后来大跃进大饥荒，根本没有粮食供应来做米酒，更别说什么特别的糯米了。整个饮食公司和这家餐馆被解散，他们全家就被下放到靠湖区的一个公社种地。下放不久秀妹子的母亲出嫁。她出嫁不久，外公外婆相继被饿死。埋葬了父母之后，他大舅舅把只有几岁的小舅舅送给一家没有孩子的乡亲过继做儿子，自己一人南下广东逃荒去了，一直杳无音信。
直到最近，秀妹子的小舅舅突然接到大哥从香港来信，说大陆现在要开放了，他才敢给家里来信。信中说他在香港很好，现在是一家酒业公司的股东老板之一，他们的“满屋香”米酒品牌系列畅销日本韩国台湾和东南亚。他说相信大陆如果再开放，他可以回家来看看，甚至把他姐姐弟弟全家接到香港去。他说根据他在香港看到的报纸，大陆在邓小平领导下政策会有很大的变动，可能会允许农民自己做小生意自由谋生。如果这样，他建议弟弟和姐姐和家人，利用祖传的米酒药子做生意，开小铺子卖米酒药子和米酒。他相信他们都成家了，其实他弟弟还是光棍一条。这位大舅先寄来五千港币，除了缓解家庭生活困难之外，要他们做投资用。他小舅舅和母亲商量了，找到城里原来的领导，领导说虽然现在不能恢复他们的城镇户口，但是会想办法让他们在城里自己开个小店铺卖米酒。她小舅舅提出要他姐姐和秀妹子一起进城去开店铺。她母亲说秀妹子在这里教书，还说了同山伢子定亲的事。他小舅舅打听到了山伢子就是原来差点弄瞎他眼睛的那个浑小子，火冒三丈，就跑到学校来了。
山伢子听完，问秀妹子，你愿意怎么样？
秀妹子说，我还是想在这里教书。万一一定要去城里开店铺，也不会随便走，一定至少教完这个代课任期，到那位公办老师病休回来。
山伢子说，我是说你到底跟我还是跟那个刀疤眼？
秀妹子说，你这是屁话！他是我舅舅，你是我老公，什么跟鸡跟鸭的？
山伢子说，不管你教书不教书，我不要你跟那个刀疤眼去开什么铺子！
范健看到场合不对，赶紧打圆场：今天秀妹子看见喜鹊叫，真的是好事情！不但我来了大学通知，秀妹子在香港的大舅舅也来了家信，还寄了钱来，好事情啊！我觉得，秀妹子跟着他妈妈舅舅去开米酒店，是好事，能挣钱。这个代课老师只是一阵子。你们的婚事，也不会变卦，秀妹子自己做主，他妈妈也帮她，他小舅舅也掺乎不了什么，还不是要听秀妹子和她娘的话。
秀妹子和山伢子都觉得范健说的对。应该高兴，首先庆贺范健考上大学！山伢子还说，要不是那个刀疤眼在秀妹子家里，我们三个今天就应该跑到秀妹子家里要他妈做米酒吃来热闹！秀妹子回家，说明天见！
第二天秀妹子没有来上课。接替范健的另外一个新老师也还没来。山伢子先给秀妹子的五年级上了一天军训课，放了学就抓了范健一起往秀妹子家里跑。秀妹子和他母亲都不在家，小弟弟说，爹在地里干活，妈和姐姐和舅舅到城里去了，说是去开店铺做米酒生意去了。山伢子气得脸通红，拉着范健就往城里跑。在路上拦住了一辆拉砖头的手扶拖拉机，到了城里。山伢子就要范健跟着他沿着街道一路找秀妹子。好在县城不大，一条毛虫肠子直通石板街，不久就在街上撞见了秀妹子的妈。她妈很惊讶，说你们来干什么啦？山伢子说，找秀妹子呀。她妈说，不是说你们学校把她开除了吗？山伢子说，谁说的？她妈说，她舅舅说的呀。他舅舅说你同她吵架，就把她开除了。他舅舅昨天就把她接到城里来了，今天早上托信要我来，说跟秀妹子一起找到了老熟人，给了我们原来的老屋做铺面，我们可以很快张罗生意了。我这还在去那里的路上呢。她妈还说，你们伢子妹子不懂事，都定了亲了，为么子那么大火气，吵架就开除自己没过门的堂客呢？
山伢子听了，气得在大街上咆哮：那个刀疤眼不得好死！
范健赶紧说，大妈，没有这回事。昨天秀妹子还在学校好好地上课呢。只说了回家要见舅舅，跟您一起商量事情。今天就没有见到她来上课，山伢子和我着急，就到了您家里，再跑到县城来找你们的。
不一会，大妈带着他们到了一间临街的小铺面。大妈说，这就是我们原来在城里的老屋。现在政府答应再让我们使用，说是落实爱国侨胞政策。还没进屋，在门口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哭声和一个男人粗暴的责骂：你还哭还哭，哭丧啊？那个坏种还没死呢!
山伢子一个箭步冲进去，对着那个男人吼道，刀疤眼！你八辈子缺德！你绑架我老婆，瞒骗她老娘，你还在这里欺负他们娘儿俩!
刀疤眼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缓过神，对山伢子冷笑道，三角眼，你看清楚了，这是老子家的老屋！你这个野种不许进来！
哭着的秀妹子站起来，说，妈，小舅舅太坏了! 昨天我回家，半路上小舅舅拦住我，说要我直接跟他到城里来，说跟你说好的，要赶紧搞好这个房屋的手续。我说一定要赶回去上课。他先答应了，可是后来晚上他不让我回去，说今天早上走。今天早上起他把我锁在这个屋子里了！
秀妹子她妈说，你们这是搞么子鬼哟!
刀疤眼说，姐，我这是为了你和秀妹子好！这个三角眼是个大流氓，还是个反革命! 他蒙骗了你们母女俩！他是被我亲手抓住的反革命，在军分区被关了牢的！秀妹子跟着他，要倒血霉！
刀疤眼你这个王八蛋！山伢子满脸涨得通红像庙里的张飞，咆哮起来。你非法拦截关押女人民教师，你才是反革命！你张开耳朵听着：快闪开，让秀妹子跟我们一起回去上课，要不我把你捆起来送公安局！
秀妹子走过来，说，妈，舅舅，我是得先回去上课。
刀疤眼恼羞成怒，顺手拿一根棍子，说，姐，你不管教秀妹子，我替你管教！然后对着秀妹子说，你要跟他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山伢子，范健和秀妹子几乎同时叫道：你敢打人！
山伢子冲上去一把抢走了那根木棍，扯着刀疤眼的耳朵，嘴巴几乎咬住他耳朵吼道：你跟老子听着，秀妹子是山冲小学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婆! 你敢动她一根毛，我割掉你这只耳朵！说完，他刷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尖刀，在刀疤眼眼前晃了几晃。
然后，山伢子对秀妹子她妈说，大妈，对不起了。秀妹子先要跟我们回去上课。
说完，拉着秀妹子和范健就往外走。
你敢跟她走，我打断你的腿! 身后的刀疤眼发疯似的喊叫。他捡起那根木棍，刷地一下横扫过来，打在秀妹子和山伢子的腿上。秀妹子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山伢子一个箭步回头，抢过木棍把刀疤眼压在地上，然后又刷地掏出那把牛角尖刀，扯着刀疤眼的一只耳朵大吼：老子说了要你听清楚，别再跟老子耍狠。耍狠老子割掉你这只耳朵！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又一声惨叫，刀疤眼那只耳朵被割下来，捏到了山伢子手里。
这屋里面的吵闹和惨叫声，不但引来了围观的街坊行人，还引来了几只狗在门口汪汪直吠。山伢子把手里的耳朵看了一眼，往门外一丢，他娘的，这样的东西只配喂狗！果然一条狗立即跑过来叼着这个血淋林的耳朵跑了。
刀疤眼手捂着割掉耳朵的脑袋在地上打滚嚎叫。秀妹子和她妈在一起抱头痛哭。山伢子握着牛角尖刀站在那里发呆。
不一会，有领导带着拿枪的民兵进屋来了。现场抓捕了持刀行凶杀人的山伢子。范健和秀妹子也被一同带走作为证人去公安局办理侦讯记录。到了公安局，山伢子同范健分别时说，范健，对不起了，我不能给你挑行李送你上大学了！他然后对秀妹子说，对不起了，秀妹子，我不能连累你了，我跟你就这样吹了!
秀妹子喊道，山伢子，你是个混蛋！我跟你没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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