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故事(6)(作者:陈友冰)

打印 被阅读次数

龙门夺袍

龙门应制
宋之问
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
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初发。
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
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
凿龙近出王城外,羽从淋漓拥轩盖。
云跸才临御水桥,天衣已入香山会。
山壁崭岩断复连,清流澄澈俯伊川。
塔影遥遥绿波上,星龛奕奕翠微边。
层峦旧长千寻木,远壑初飞百丈泉。
彩仗蜺旌绕香阁,下辇登高望河洛。
东城宫阙拟昭回,南陌沟塍殊绮错。
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
微风一起祥花落,仙乐初呜瑞鸟来。
鸟来花落纷无已,称觞献寿烟霞里。
歌舞淹留景欲斜,石间犹驻五云车。
鸟旗翼翼留芳草,龙骑骎骎映晚花。
千乘万骑銮舆出,水静山空严警跸。
郊外喧喧引看人,倾都南望属车尘。
嚣声引扬闻黄道,王气周回入紫宸。
先王定鼎三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
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

  此诗见于清·彭定求等编的《全唐诗》卷五十一,关于这首诗的“龙门夺袍”故事则最早见于宋人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卷十一。据“纪事”所称,这个故事发生在武则天建立大周之后,御驾临幸洛阳龙门香山寺之时。香山寺始建于北魏,原为唐代印度僧人日照的墓地,武则天天授元年(690),由武三思奏请核准为佛寺,命名香山寺。香山寺的上方则有武则天的行宫望春宫。武则天常御香山寺坐朝,有次游龙门时“命群官赋诗,先成者赐以锦袍”。并由她的文学侍从著名才女上官婉儿主持并裁定优劣。结果左史东方虬首先写好,题为《咏春雪》:“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于是,按事先约定的规则把锦袍赐给东方虬。东方虬“拜赐。坐未安”,宋之问的诗写好了,上官婉儿认为“文理兼美”,而且也得到大家的公认:“左右莫不称善”。于是,武则天“乃就夺锦袍衣之。”这就是文坛佳话“龙门夺袍”。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宋代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四“称赏门”,宋代乐史《广卓异记》,明人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二十三,清人孙涛《全唐诗话续编》卷上均有记载。

    平心而论,宋之问的这首《龙门应制》算不上“诗最佳者”但却是“诗最妙者”,他善解人意,处处投武则天所好。称帝、成佛和长寿是武则天一生追求的三大目标。高宗在世时,高宗称“天子”,她就称“天后”,并称“二圣”。高宗崩后,她先是垂帘听政,后来干脆将太子李显废为庐陵王,搞了个”武周革命“自己当起皇帝,并而改名瞾,期望自己好像日、月一样崇高,凌挂于天空之上。至于成佛,她在即帝位前就命内宠薛怀义炮制《大云经》,声称她是弥勒佛转世;称帝后,不断更换尊号,有“圣母神皇、圣神皇帝、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则天大圣皇帝”等,这些尊号有个共同特征:将帝王之尊与神佛统合起来,既有世俗的最高尊位,又有神佛的生命超越,一句话:“天子万年”。宋之问找准了穴位,正是在“称帝”、“成佛”和“天子万年”上大唱赞歌。这首长诗一开始就渲染气氛:龙门山上雨霁云飞,堤柳新翠,树花先发,为“天子乘春幸凿龙”蓄势,结尾处则为武周革命,革故鼎新大唱赞歌:“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中间更一口一个“天子”、“王气”,一口一个“万年”、“献寿”。再加“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仙乐初呜瑞鸟来,称觞献寿烟霞里”“吾皇不事瑶池乐”,搞得不知是则天皇帝巡幸,还是瑶池王母降临。文风又铺张扬厉,辞采华瞻,富丽堂皇,代表作当时北门学士的典型文风。左右大臣是心领神会“莫不称善”;武则天更是心知肚明,要大加奖掖,夺锦袍衣之。

    东方虬的才气虽不到宋之问,但如就诗论诗,他的这首《咏春雪》无论是状物还是骨力,都在《龙门应制》之上。前两句“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以雪喻花,就很有想象力,成为后来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祖本。后两句“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更是一种建立在夸张上的想象,雪和梅不仅颜色上的近似,更有一种精神上共通,所谓“冰雪精神”,宋朝诗人卢梅坡就曾将两者放在一起咏歌:“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梅》)。更何况,这首诗中还有种坚强乐观、昂扬向上的精神:虽然是料峭春寒、风雪漫天,但这穿树飞花的春雪不也照样给人以春的气息吗?诗人将风雪带来的寒冷化作一片春意;将企盼春天的烦恼化成春已到来的一片欣喜。东方虬为人耿直,勤于政务,曾期待“百年后可与西门豹作对”。其诗歌一改“采丽竞繁、兴寄都绝”的齐梁文风,倡导汉魏风骨。掀起初唐复古运动的陈子昂曾称其《孤桐篇》“骨气端翔,音韵顿挫,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寄东方左史修竹篇书》)。可见文品和人品是相关的。

    至于宋之问,在文学上自有其功绩。在文学史上,历来把沈佺期和宋之问与始创五言诗的苏武、李陵相提并论,所谓“苏李居前,沈宋比肩”(《新唐书》·宋之问传)。尤其是在声律、对仗等形式美方面,沈、宋在南朝沈约、庾信“永明体”的基础上,“尤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把中国古典诗歌的声韵美发展到前无古人的地步,标志着唐代新体诗的成熟。但在人品上,确实难以恭维,为人为了禄位,巴结逢迎,看风使舵。先是倾心媚附武后媚臣张易之、张昌宗,代二张作赋篇入集,陪其宴乐优游,自感“志事仅得,形骸两忘”;后张易之被杀,中宗复位,宋之问与杜审言等友皆遭贬谪。宋之问贬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参军,“诸事艰难,慕念昔荣”,次年春便秘密逃还洛阳,藏匿在友人张仲之家中,探知友人张伸之与王同皎等谋诛宰相武三思,为了禄位居然恩将仇报,派人向武三思告密,由是擢升鸿胪主簿,结果“天下丑其行”。睿宗即位后,认为他先依附张易之,后投靠武三思,屡不悔改,将他流放钦州(今广西钦州),后“赐死于徙所。”(以上引文均见新旧《唐书》)为了禄位可以出卖恩人朋友;为了沽名钓誉,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的亲外甥:一日宋之问见其外甥刘希夷的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颇有妙处,便想占为己有,刘希夷不同意,宋之问于是用装土的袋子将刘希夷压死,文学史上被称作“因诗杀人”。这样的人在帝王的龙门诗赛上写出如此的应制诗,结果获夺袍之荣,无论是对于获袍的宋之问,还是对于内有男宠,外有媚臣的武则天都是不足为怪,

    宋之问的望风希旨、投其所好,逢迎拍马拍得“稳准狠”,在武则天面前已不是第一次,也不止是对武则天,对武则天以后的唐中宗也是一样。据宋代尤袤《全唐诗话》卷一:唐中宗时,有次邀群臣赋诗百篇,命昭容上官婉儿从中挑选一篇作为新翻御制曲。帐殿前张灯结彩,从臣们都齐集在彩楼下等着。一会儿,彩楼上纸落如飞,皆是诸臣所作的落选诗章。只有沈佺期和宋之问的诗迟迟没有被扔下来。但又过了一会儿,沈佺期的诗也被扔下楼来。沈佺期不服,上官婉儿评说云:沈佺期的结句为“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显得词气衰竭;宋之问诗的结句是“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显得“陡健豪举”。可见,在点缀升平方面,沈佺期比宋之问还稍逊一筹。

    但是,宋之问能如此希旨逢迎,投其所好,也是久经锻炼而成,开始的颂圣诗也像沈佺期的这首诗作一样,有着自谦和真率。据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十一:宋之问开初呈献给武则天的是一首名为《明河篇》的长篇排律,其中有这么四句:“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诗中运用严君平道破“支机石”的由来,指出渔人(荆楚岁时记中说是张骞)错失登仙的良机的典故,来抒发自己求为天后北门学士而不得的怅惘。但诗中将想“天子万年”的“天后”比成卖卜算卦的严君平,况且,同为算卦的李淳风还建议唐太宗挖断武则天家地脉,以绝其龙脉。这让天后想起往事,更加不悦。所以武则天对尚书崔融说:“吾非不知其才,但以其有口过尔”。这一拍马拍到马屁股上的这一惨痛教训,让“之问终身耻之”好在宋懂得看风使舵,改弦更张。这次《龙门应制》中,他不再将武则天比作卖卜人,而是西王母,一口一个“天子”、“瑶池”,一口一个“万年”、“献寿”。于是武则天也再不提其“口过”,而是夺袍相赐。从宋之问的前后变化,可以看到中国某一类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皈依经过。

    其实,即使就创作成就而言,宋之问拿手的也不是这类古风,而是五言诗。前面已说过,文学史历来把沈佺期和宋之问与始创五言诗的苏武、李陵相提并论,所谓“苏李居前,沈宋比肩”。但并肩的沈宋,亦各有所长:《旧唐书·沈佺期传》称沈“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而宋之问“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旧唐书·宋之问传》。他的一些佳作,如《初至崖口》、《送别杜审言》、《洞庭湖》、《题大庾岭北驿》、《渡汉江》皆是五言。尤其是《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无论在细腻的心理描绘,还是锤炼字句、平实精粹方面皆更为出色。神龙元年(705年)正月,宰相张柬之与太子典膳郎王同皎等逼武后退位,诛杀张易之,迎立唐中宗。原来攀附二张宋之问与杜审言等友皆遭贬谪。宋之问贬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参军。由于“诸事艰难,慕念昔荣”,次年春便秘密逃还洛阳。宋之问的家乡在弘农(今河南灵宝西南)(一说在汾州,今山西汾阳附近),这首诗就是写他渡过汉江,离家乡越来越近时的感受。由于贬谪“岭外”、音书断绝,家乡亲人的近况毫不知晓,由于自己的犯罪远贬,亲人的境遇也不会好过。此刻接近家乡之后,原先的担心、忧虑和模糊的不祥预感,此刻似乎马上就会被路上所遇到的某个熟人所证实,变成活生生的残酷现实;而长期来梦寐以求的与家人团聚的愿望则立即会被无情的现实所粉碎。于是,本来在正常情况下的近乡“情更切”变成了“情更怯”,“急欲问来人”变成了“不敢问来人”。这是在“岭外音书断”这种特殊情况下心理矛盾发展的必然。透过“情更怯”与“不敢问”,读者可以强烈感触到诗人此际强自抑制的急切愿望和由此造成的精神痛苦。诗人用这种极为准确的平实字句,表达出在“音书绝”背景下,一位远贬潜归的“犯官”在临近故乡时忐忑又惶恐的精神和动作,确实是“善属文”。

20140311_007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附:

    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十一

    宋之问《明河篇》云:八月凉风天气晶,万里无云河汉明。昏见南楼清且浅,晓落西山纵复横。洛阳城阙天中起,长河夜夜千门里。复道连甍共蔽亏,画堂琼户特相宜。云母帐前初泛滥,水精帘外转逶迤。倬彼昭回如练白,复出东城接南陌。南陌征人去不归,谁家今夜扌寿寒衣。鸳鸯机上疏萤度,乌鹊桥边一雁飞。雁飞萤度愁难歇,坐见明河渐微没。已能舒卷任浮云,不惜光辉让流月。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盖之问求为北门学士,天后不许,故此篇有乘槎访卜之语。后见其诗,谓崔融曰:吾非不知其才,但以其有口过尔。之问终身耻之。武后游龙门,命群官赋诗,先成者赐以锦袍。左史东方虬诗成,拜赐。坐未安,之问诗后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称善,乃就夺锦袍衣之。其词曰:“略,见前”。

    宋·尤袤《全唐诗话》卷一

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馀篇。帐殿前结彩楼,命昭容选一篇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而怀之。既退,惟沈宋二诗不下。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观,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曰:“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陡健豪举”沈乃服,不敢复争。宋之问诗曰:“春豫灵池近,沧波帐殿开。舟凌石鲸动,槎拂斗牛回。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烧劫辩沉灰。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20140311_008
龙门香山寺 

御宴赐绯

回波乐
沈佺期
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
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

  同上一首宋之问的“龙门夺袍”因诗获奖一样,沈佺期的这首“回波乐”也是因诗获宠。两人同时代,并为武则天和中宗李显的文学宠臣,在文学史上,两人的文学地位也比肩,并称“沈宋”,而且沈前宋后。有次,沈佺期以诗赠宰相张说,张说极为推崇,“让居第一”。排名顺序,历来很讲究,古人也很看重(今人似乎也一样)。初唐四杰的时人排名是“王杨卢骆”,杨炯就曾为此发牢骚:“愧在卢前,耻居王后”(新唐书·文学传)。“愧在卢前”是虚,“耻居王后”才是本意。此但从当时诗歌实践来看,宋往往在沈前。上面说到的昆明池赋诗是一例。就是在“龙门赛诗”中也是如此。经上官婉儿评定,诗作为上等者有三篇,宋之问、沈佺期和武三思,但夺袍者则是宋之问。两人的文学功绩也相埒。两人继南朝著名文学家沈约提出“四声八病”说之后(四声即平上去入,八病是指把四声用于诗歌格律应该避免的八种毛病),总结五百年间应用于格律形式的各种实践经验,把逐渐成熟的近体诗形式肯定下来,完成了“回忌声病,约句准篇”的任务,使人们作格律诗有所遵循。不但把中国古典诗歌的声韵美发展到前无古人的地步,也标志着唐代新体诗的成熟。《新唐书》对此的评价是:“建安后,讫江左(指在江南建业建都的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引者注),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佺期与宋之问,尤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为沈宋。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唐书·文苑·宋之问传》历代诗家对他俩的评价也很高。唐元稹云:“沈、宋之作,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杜工部墓系铭序》);宋代张表臣《珊瑚钩诗话》卷三云:“苏(味道)李(峤)而上,高简古淡,谓之古;沈、宋而下,法律精切,谓之律”;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说:“《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三变而为歌行杂体,四变而为沈、宋律诗。”可见沈、宋律诗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并且至今不衰。明高棅《唐诗品汇序》云:“沈、宋之新声,苏(廷硕)、张(说)之大手笔,此初唐之渐盛也。”明胡应麟《诗薮·内篇》说:“五言律诗,肇自梁陈,唐初四子,靡褥相矜,时或拗体,未堪正始。神龙以还,卓然成调。沈、宋、苏(味道)、李(峤)合轨于前,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并驰于后。新制迭出,古体攸分。实词章改革之大机,气运推迁之一会也”。

    同时,两人的人品也差不多,皆是望风承旨,追求利禄,只是沈佺期在巴结逢迎之外还加上个贪污受贿。沈佺期(约656~约714或715),字云卿。相州内黄(今属河南)人。高宗上元二年(675)进士及第。初为掌管校正乐曲的协律郎。武后时晋升为掌管呈递奏章、传达皇帝旨意的通事舍人;接着又授门下省要职,掌驳正政令之违失的给事中和执掌官吏考课与升迁的考功员外郎。处于如此清要位置,他却受贿而被逮捕入狱。他在狱中呈诗自辩,不知是诗写得好还是被冤,出狱官复原职后,又“倾心媚附”张宗昌、张易之,当时武则天修《三教珠英》,由李峤、张易之主持,宋之问和沈佺期都参与缀集。神龙元年(705)正月,宰相张柬之与太子典膳郎王同皎等逼武后退位,诛杀张易之,迎立唐中宗。沈佺期因谄附张易之,被流放驩州(今越南北部)。不久调任台州(治所在今浙江临海县)掌管文书的录事参军。神龙中(706年左右)因入计,得中宗召见,拜起居郎记录皇帝起居言行的兼修文馆直学士。唐代乃至明清的官员,不同品级带的帽子,穿的衣服、系的腰带,佩戴的挂饰——鱼袋,上朝时拿的记事板都不同,如四品官是服色是深绯,戴二梁冠,金带十一銙,银饰鱼袋,象笏;五品:浅绯,二梁冠,金带十銙,银饰鱼袋,象笏;六品:深绿,一梁冠,银带九銙,无鱼袋,竹木笏;七品:浅绿,一梁冠,银带九銙,无鱼袋,竹木笏:八品:深青,一梁冠,鍮石带九銙。无鱼袋,竹木笏;九品:浅青,一梁冠,鍮石带,九銙,无鱼袋,竹木笏。起居郎为专门记录皇帝起居言行的皇帝随从和亲信,官阶从六品;修文馆直学士为皇帝的文学侍从,创作应制诗文、整理典籍以及回答皇帝在文学上的一些咨询。唐代的级别是六品。应该衣深绿,执竹木笏。沈佺期为了加官晋级,体面风光,才有了这个“回波乐”的故事。

    据孟棨《本事诗》介绍:景龙年间,以罪远谪台州为录事参军的沈佺期官复原职,担任起居郎兼修文馆直学士。此时,中宗喜欢在宫中举行歌舞宴会,群臣起舞赋诗。有次,又遇到中宗举行内宴,群臣都希望得到升擢,皆歌当时的流行歌曲《回波乐》起舞,沈佺期便趁附新词,曰:“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南生归,身名已被齿录,袍笏未复牙绯”。结果“中宗即以绯鱼赐之”接着升迁为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接着又提拔为正四品的太子少詹事。名副其实地“衣绯”、“银饰鱼袋,象笏”了。这段“御宴赐绯”的故事也成为文坛佳话,继孟棨《本事诗》之后,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二四九·诙谐五,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二十三;清·独逸窝退士辑《笑笑录》卷一;清·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二十二谐谑,以及清人彭定求的《全唐诗》和今人张璋、黄畲的《唐五代词》都从不同侧面转录了这个故事。

    《回波乐》是最早的民间俗词之一,《乐府诗集》中属于商调曲,“唐中宗时造,盖出于曲水引流汎觞也”,故得名“回波”。“回波乐”可以边唱边舞。唐人刘肃《大唐新话》云:“景龙中,中宗尝游兴庆池。侍宴者递起鼓舞,并唱《回波词》,给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词云云。”可见可以且歌且舞,崔令钦的《教坊记》干脆“谓之软舞”。孟棨《本事诗》的这则故事中也记载了御史中丞崔日用创作的《回波乐》:“台中鼠子直须谙,信足跳梁上壁龛。倚翻灯脂污张五,还来齧带报韩三。莫浪语,直王相,大家必若赐金龟,卖却猫儿相赏”。虽说是李景伯的求官之作,但从内容和风格来看,颇似民间俗词。中宗不嫌其俗,照样“赐紫”,这也是词从民间俗词转化为文人词的例证之一。

20140311_009
沈佺期

  其实,无论是沈佺期还是崔日用的《回波乐》都是“娱宾遣兴”,这是词产生后在上层社会最主要的功能,这也是沈佺期这首《回波乐》在词发展史上的价值所在。只不过这两人皆在娱乐功能之外添加了自己的政治诉求,这也可以算词曲的另类社会功能吧!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文人、所有的《回波乐》都是这样。据刘昫等《旧唐书》记载,就在这次宴会上谏议大夫李景伯的《回波乐》就对中宗的无节制酒宴进行规劝:

    中景宴侍臣,酒酣,各命为《回波辞》,景伯独为箴规,“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帝不悦。萧至忠曰:“真谏官也”。(《旧唐书》卷九十,列传第四十)

    李景伯,邢州柏仁(今河北唐山)人。唐景龙中为给事中,迁谏议大夫,终散骑常侍。但对于谏官的箴规,却是“帝不悦”。说明中宗这样的帝王只需要沈佺期、崔日用这类佞臣。这个故事被转录得更多,如司马光《资治通鉴》,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宋·王溥《唐会要》,宋·尤袤《全唐诗话》,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宋·孔平仲《续世说》,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以及《全唐诗和《全唐五代词》,而且多用在治国理政的典籍之中。

    就在孟棨《本事诗》的这则故事中,还记载了优人创作的另一首《回波乐》,它以谐谑的方式对中宗的惧内进行挖苦,客观上撕下最高统治者至高至尊的面纱,窥探出当时的政治生态。中宗(李显)为太子时,立为妃。弘道元年(683)中宗即位,次年,立为皇后。同年,中宗被武则天废黜,迁于房州(今湖北房县),韦氏随行。在流放生活中,韦氏患难与共,排解了中宗的悲愁惶惧情绪。中宗发誓如能复位,定任她所为,不加禁制。神龙元年(705),中宗复位。每临朝,韦后即置幔坐殿上,预闻政事。以其从兄韦温掌握实权。以与其私通的武三思为相,将其爱女安乐公主嫁武三思子武崇训,并纵容女儿安乐公主卖官鬻爵,恃宠专横,权重一时。当时朝中形成一个以韦氏为首的武、韦专政景龙四年(710年)韦氏恐其丑行暴露,遂与其女安乐公主合谋毒死中宗。中宗暴卒,立温王李重茂为帝,临朝称制。不久李隆基发动政变,拥其父相王李旦复位。被杀于宫中,并被追贬为庶人,称韦庶人。所以优人的这首《回波乐》唱到:

    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祇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

    “栲栳”是夸张地形容人头部大头大脑的样子。“李老”自然是指中宗李显。裴谈是

    唐中宗时期的御史大夫,神龙元年授大理卿。此人信佛,妻悍妒,《本事诗》中说他“畏之如严君”,即害怕得像害怕自己严厉的父亲一样。有意思的是,他还对人宣传他怕老婆的心得体会,他的老婆有三个时段值得害怕:“年轻漂亮时,像个活菩萨;等到儿女满堂,看上去像个魔鬼母亲,有谁不害怕“九子魔母”吗?到了年老,枯槁的黑脸上又涂上脂粉,像个《圆觉经》上说的专食人精血的夜叉,谁不害怕?”这对君臣,一内一外,成了伶人打趣的对象。当然,伶人敢当面打趣,还不上有韦氏撑腰,所以伶人歌舞诗,“韦后意色自得”,歌后“以束帛赐之”,中宗还敢怎样!就是以怕老婆成为朝臣表率的裴谈,也得到韦氏的嘉奖:景龙四年韦后专制后,由大理卿提拔为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留守东都。这就是沈佺期《回波乐》产生的政治和社会背景

    其实,沈佺期这首《回波乐》,除了在词发展史上有一定位置外,就其内容和手法而言,就像宋之问的《龙门赋诗》一样,并无多少价值。沈佺期的文学贡献主要在上述的声律对仗方面完成了“回忌声病,约句准篇”的任务,标志着唐代新体诗的成熟。其次就是七言诗的创作今人郑振铎认为:“七言诗开始流行于唐初,至沈宋,更有所谓七言律。七言律的建立,对于后来的影响是极大的。沈、宋的最伟大的成功便在于此。”(《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但是,正如上面所提及的,宋之问“尤善五言诗,当时无能出其右者”(《旧唐书·宋之问传》),而沈“善属文尤长七言之作”(《旧唐书·沈佺期传》)。沈的一些代表作,如《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古歌》、《奉和春初幸太平公主南庄》等皆是七律。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正月,宰相张柬之与太子典膳郎王同皎等逼武后退位,诛杀张易之,“倾心媚附”张宗昌、张易之的沈佺期、宋之问连同杜审言(杜甫的祖父)、李峤等同时被贬。当时,沈佺期与杜审言皆被贬岭南驩州(今属越南),在度梅岭时,沈佺期与杜审言以同病相怜的悲凉心情吟诗唱和;沈佺期写有一首七律《遥同杜员外审言过岭》,诗中写道:

    天长地阔陇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
    洛浦风光何所似?崇山瘴疠不堪闻。
    南浮涨海人何处?北望衡阳雁几群。
    两地春风万里云,何时重谒圣明君。

    岭南的漫山瘴疠,蛮野荒芜,给诗人留下了一片悲凉残景。诗中表达了他翻越大庾岭时,去国怀乡的伤感。“北望衡阳雁几群”,“何时重谒圣明君”。表达了沈佺期此时此刻的期望和幻想,但愿希望有一天能重返朝廷,飞回中原。感情是真挚的,语言也较自然平易,和集中那些应制诗和这首《回波乐》有明显的不同。

    七律《古意呈补阙乔知之》更是他七言律中的代表之作:

    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此诗写闺中少妇对远戍边塞丈夫的思念,客观上反映了唐帝国建国初期频繁的边塞战争,以及给民众带来的苦难。其中间两联的出句与对句不仅句子、词组构成天衣无缝的工对,而且诗意前后错综呼应:“音书断”照应“忆辽阳”,“秋夜长”映照“催木叶”。从构思、形象、音律和形式的工致等方面看,此诗都可以说是成功之作,标志着七言诗律化已达到成熟阶段。因而被胡应麟称为“体格丰神,良称独步”(《诗薮》)。明代何景明更誉之为七律之第一。

    绝句作为一种新体,且有定格,也创始于沈、宋时代。沈佺期的《邙山》:“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余思渺渺,也是当时七绝佳作。

    附:孟棨《本事诗》嘲戏第七

    沈佺期以罪谪,遇恩,复官秩,朱绂未复。尝内宴,群臣皆歌《回波乐》,撰词起舞,因是多求迁擢。丛期词曰“回波尔似丛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中宗即以绯鱼赐之。崔日用为御史中丞,赐紫。是时佩鱼须有特恩,亦因内宴,中宗命群臣撰词,日用曰“台中鼠子直须谙,信足跳梁上壁龛。倚翻灯脂污张五,还来齧带报韩三。莫浪语,直王相,大家必若赐金电,卖却猫儿相赏”中宗亦以绯鱼赐之。

    中宗朝,御史大夫裴谈崇奉释氏。妻悍妒,谈畏之如严君。尝谓人“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及男女满前,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母耶。及五十六十,薄施籹粉或黑,视之如鸠盘荼,安有人不畏鸠盘荼”时韦庶人颇袭武氏之风轨,中宗渐畏之。内宴唱《回波词》,有优人词曰“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祇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韦后意色自得,以束帛赐之。

20140311_010
今日仿唐歌舞《回波乐》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