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一直觉得妈妈会活很久,她那么健壮,真的,健壮!不过这不是说她不漂亮,她是那种健美。年轻时妈妈被称作“铁姑娘”;爸爸说他对妈妈的第一印象是她一人买了两份红烧肉。我甚至有时会怀疑爸爸看上妈是因为她身体好,能照顾家。如果是这样,他做对了,妈的确一直替他独自支撑着这个家不管是在他身前还是身后。 他们不能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很多,工作地点,工作性质,甚至还有感情因素,怎么说呢?也不能怪谁,命吧。但事实上妈一直活得比较辛苦,我心里从小就对她充满爱和怜惜。她是我的母亲,可有时我却感觉她是我的孩子,需要我的照顾和体贴。
记得那年妹妹才出生,爸爸上班很远不能经常回家,白天妹妹被托给一个附近的阿姨照看,晚上接回家。有一天晚上天很冷很黑,妹妹在睡觉,像个被遗弃的小包袱;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的妈妈,一种突如其来的怜悯让我抑制不住地大哭,她那么孤单无助…我不想吃什么饭,我就想能和妈妈依偎着坐会儿。这种冷和孤独从此就一直在我心里,就是妈妈的化身。
印象里爸妈的感情不是很和谐,他们总是吵架。那个年代父母吵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不过他们的架吵得多些,猛烈些,现在看常常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呢?我现在想可能是他们性格不太合,而且日常生活中的辛苦也足够引起一切摩擦了。 当然事后爸爸就走了,妈妈一个人阴着脸过她孤寂的日子。这样反反复复的我最终觉得还是爸爸不回来好些,我也就不用看他们吵架,承受着家里凝重的空气。 年逾四十了,他们的关系好多了,爸爸单位里终于也要给他分一套房子,多年的分居生活就要结束了… 那时候我正值青春期,多少对爸爸有些抵触,但我还是为妈妈高兴的,看着她感受到的温暖我也很温暖。但老天是多么会捉弄这些可怜的普通人,就在分房委员会发三榜,也是最后一榜那天,爸爸因心脏病突然去世了。妈妈从此真正孤单了…
一个人的工资毕竟有限,加上后来妈妈又收养了表弟,这样的家庭会有什么样的负担也多少可见一斑了。她帮招待所洗床单枕巾什么的,因为总要下力气拧得了腱鞘炎,不得已只得放弃;又学中文打字,印刷一些机关刊物,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那忙碌的身影让我心生怜悯…此刻我想到那时的情景,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是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成长过程中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却总感到黑暗与悲凉。妈妈越是健壮,我越感到她的柔弱,她越坚强,我越更能体会她的无助。当她更多承担父亲的角色的时候,我尽可能去扮演母亲,我帮她管理家务;督促弟妹的学习;上大学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范,离家20分钟,我必须留在她的身边,我还能怎么帮她呢?
弟弟妹妹也都渐渐长大了,多希望妈妈能活的轻松些,但是生活就是喜欢我们开玩笑。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妈妈得了乙型肝炎。这是积劳成疾的病,是一种多么可恶的病,因为社会的歧视让可怜的人更雪上加霜!妈妈孤寂地躺在家里静养,她高大健壮的身体躺在床上,我却觉得她柔弱的像个孩子。我们受到过歧视,妈妈想在他们办公室借个三轮车都不让她碰还恶语相向,那种欺压让我们除了抱头痛哭别无他法;但也有很多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让我们感到这个世界的温暖。我真诚地感谢曾经在那个艰难的时期给与我们心灵和生活上关怀的人们,他们让我对美好的人性充满了信心。孤独清贫的生活没有让妈妈灰心和气馁,她的内心和她的外表一样坚强。她一直都积极锻炼,安心静养,可能身体底子比较好,她恢复得很顺利。
很自然的,妈妈考虑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我当然支持!我一直多么希望她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这个时候我又觉得妈妈像个孩子,她的择偶观让我颇有些吃惊。我觉得她太过关注外在的硬件条件,比如职称,学历,公职…
我有一次调侃她要不要必须是党员?结果她还真挺认真地回答,这也反映了一个侧面。继父终于进了门,开始的接触感觉还不错。不过鞋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了。直到有一天妈妈黑着脸来到我家,把女婿打发出去后说她想离婚。在惊愕和慌乱中我不能支持她的想法,但听了她的叙述我也感到她没有找到像我父亲那样真诚磊落的人。但我不能责怪她选错了人,生活是多么复杂,人又是多么复杂呀!对她的境遇的关心,同情,焦虑,我想和父母对子女家庭的心态是一样的。
我有一次调侃她要不要必须是党员?结果她还真挺认真地回答,这也反映了一个侧面。继父终于进了门,开始的接触感觉还不错。不过鞋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了。直到有一天妈妈黑着脸来到我家,把女婿打发出去后说她想离婚。在惊愕和慌乱中我不能支持她的想法,但听了她的叙述我也感到她没有找到像我父亲那样真诚磊落的人。但我不能责怪她选错了人,生活是多么复杂,人又是多么复杂呀!对她的境遇的关心,同情,焦虑,我想和父母对子女家庭的心态是一样的。
转过年来刚过了春节,我们开始往医院跑了。妈妈被诊断得了白血病!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很镇定,没有或说没敢想这是绝症。两次化疗下来人就被折磨得不行了。而在这个时候我却不得不离开了她,移民刚刚办下来要登陆。也许大家要谴责我,我应该受到谴责,我一直在自我谴责。我应该留在她的身边,我怜惜了她一生,可在最后的时刻我没能在她身边。在第三次化疗之后我们开了家庭会议,还要不要继续治疗?我现在知道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化疗。我想过回国去陪伴她的最后一段人生旅程,但对医学的过分信任又让我不敢放弃希望。在七月一个寒冷的午夜我接到了妹妹打来的电话,我在电话中大喊:妈妈,等我,等我!!!
妹妹后来告诉我,妈妈听着我的话,流了一滴眼泪就走了。她那天下午对护工说,我大闺女回来了,我要回家去看她。
妈妈,妈妈,我的母亲,我的孩子,你走吧,你走吧。如果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得到永久的温暖与怜惜,我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我为你,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