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虞师傅 大厨三部曲之三




    小虞师傅年过四十,之所以被冠了个小字,是为了不跟余师傅混了名头。他唇红齿白,眉眼间流动的不知是春水还是秋波,身长玉立,系上条油里麻花的围裙竟也能有几分倜傥风流。这样子明明是来诱惑众生的,没料到是伺奉了众生的口福。一厨子长这么好的相貌,有点亏了。倒不是菲薄厨子,而是小虞师傅大可不必这么起早贪黑辛勤操劳而吃香喝辣。他唱得一口好锡调,拉起胡琴来曾让省锡剧团贬来的反动派琴师喝彩。如果不是被老爹逼着承继祖业当了厨师,他应当是台上的角儿,专迷师奶师太。

    在日本鬼子占领江南的时候,他还是首屈一指大餐馆天味坊的小学徒。日本官员也有带眷属的,也会对水乡的菜肴垂涎。他去给日本人家送菜,被孤寂的日本婆娘一见钟情,吃菜之余把送菜人也一并吃了,大大的销魂了几日。照理讲,这床笫之事上不了台盘,得闷声大发财,可他偏偏嘴不紧,茶间饭后当做抗日的伟业吹了出来。所以,他来五七干校时,头上有顶自找的帽子:汉奸。倒也名副其实。

    经了文革熬煎,他老实得低眉顺眼,再不敢和女人多话。但人之初性本擅,大家对花边故事特别关注,说出来名声却总是欠佳,他少不得让五七干校领队及众牛鬼蛇神们斜了眼看。他又比较年轻,厨房里的脏活累活都交给他干,他也从不抱怨。

    小虞师傅做菜慢性,让他备菜,剥下来的菜叶会比别人多出一半,连豆角两头掐去的都更长。食堂里的张师傅和余师傅都不太待见他,背地里说他的手艺叫“堂子菜”,就是旧年间馆人们精雕细刻,用来款待恩客的菜肴,吃了大概就能逍魂。解放以后众生平等,堂子菜早已湮灭无案可稽,不过太湖上的船菜仍能令人垂涎千尺。平素他炒的菜都是中规中矩,看官你想,大食堂里用五尺方圆的大锅一人长短的铁锹炒出来的菜,该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

    南方人苦命,割早稻种晚稻双抢之际,连食堂的人都得轮流下地干活。双抢结束,人人都累得打晃。放了两天假,食堂几个大师傅决定凑钱打牙祭,好好地吃上一顿。张师傅做了梅菜肉包,余师傅做红烧乌鱼,而小虞师傅做了一道菜胆扒裙边(说俗了叫菜心煨甲鱼边上的软壳,那时候甲鱼多便宜啊),从此后让人再也不敢小觑。别看盛菜的搪瓷脸盆豁了瓷,那菜胆色泽青碧,如环城湖般托着颤颤巍巍半透明的玉色裙边(別问我,我真不知道怎样让甲鱼壳脱色,而且这菜我也没吃着),顶端点缀着几许黑石耳和葱丝,似在城头观山景的高人和小僮,汤汁清澈如水,但盛入碗中竟能高出半分而不溢,入口醇浓鲜香毫不油腻,居然还有荷花气息,吃得满桌叫好。当然次日小虞师傅照旧去挥他的铁锹炒大锅菜了。

    他命中缺水,不旺妻室,娶过两房妻子都早早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到了干校,第二年他又成了家,新媳妇是邻村渔民守寡的妹子,带来一个两岁的女娃,细眉大眼,很招人疼。常看见小虞师傅在渡口接她们娘儿俩,然后牵着孩子慢慢走回家。夏间夜晚,偶尔也会传来幽幽的胡琴声,低得若有若无,和着更为响亮的蛙声虫鸣,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去。

    听说小虞师傅现在仍活着,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早已不理厨艺。不过他的继女倒是在太湖边开了一家餐馆,名字好像叫回味坊,专营河鲜,颇有点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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