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虚度的青春第8篇
回顾陈年往事,忽而觉得,若在一个短时期内前后亲历过这样两件事,光阴就不虚此度。
第一件是25年前春夏之交那一场血与火的洗礼,第二件是在那凝重的社会气氛消弭未尽之际走出国门。促使我跟一个妹子在25年前那个短时期内沾边挂露地分享这两件事的契机,缘于去年6月4日曾交待过的六·四过后半年里和女教师燕子。25年前的六月,外语学校培训班开课不久,作为辅导教师的燕子在课上提醒大家学日语也别忘了英文,这让我豁然想起隔壁英语班里还有个浓眉浓发、毛茸月眼、额头纵向幅宽大于六个指头的江南妹。
开课约两个月后的一次课间休息时分,我瞧见隔壁英语班在用当时绝对堪称高科技贵重品的投影仪上课,而那个江南妹正好被老师叫到投影仪前面念着什么。
她叫枫,来自沙家浜附近一带鱼米之乡,毕业后被派来北京进修。和她在外语学校外面小马路上偶尔打照面,从点头问好到搭讪到一起散步。散步时我问过她投影仪打出来的单词为什么都被你们译成了讷样。
“AUV,这是审磨时候哎,”不愧是英语班的,哎哟喂都是伦敦母音,低沉沙哑的音色令她一连串儿的反问凹显深刻:“您想译成审磨样哦?难道给parade译成游行? demo译成示威?freedom译成自由?june 4译成六月四?like boxing rule译成嗜好森林法则?就不怕给秋后算账么?”
在随后风声鹤唳秋后算账的几个月里,仍时不时地听说有人继续往外张贴大字报,有的标题是质问谁把国家搞得这么没个正形,有的标题则是要“敲响公有制的丧钟”,那些人没一个能躲到年底的,没过多久就被一一逮捕归案,听说大多是被关了几个月就给放出来,写敲响公有制丧钟的那个家伙好像连抓都没抓进去,只是被从国家干部队伍里开除了出去,据说上面有垂帘听政的发了话,定性为理论争辩,而非反革命。看着那些人的结果,谁还敢demo呀,只能“得默”,不在“得默”中爆发,只在“得默”中泡妞就是了。枫在得默且默中不断表示出对了解上述第一件事情抱有浓厚兴致,尤爱打听有关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的事儿,让我对她性格中的嗜血一面有所感悟。
不过呢,以上的感悟是后话儿,在相处头几个月的日子里,枫展示于人的形象就是四个字:极尽温柔!除此之外,也能令人感觉得出她的快骚型风格。她曾对我如是说:“所以呀,XD老哥,freedom是不好译成自由的,还是译成免费避孕套的好,听我师兄说过在北京那些天天上街游行的日子里,多少素昧平生的人们,肩并肩骑着自行车,骑着骑着骑上了床,还有一些外地进京的学生,怀揣革命加免费旅游的激情,与异性战友在帐篷里freedom过呢……”25年前寂寞秋天里的她的内张略显作秀的浅鱼尾纹的笑脸儿,及其对社会不甚关心的思想觉悟,让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日后的她会成长为一名至今网上有稽可查被授予过官方称号的优秀党务工作者。当年她说罢这番话时的思想境界是颓废的,较比合理地契合下面这张被置换了头部的《颐和园》的写照:
枫终于嗜血般地缠着我说出了她最感兴趣的第一件事情当中关于我在6月4日早晨亲眼目睹过的奇形怪状的尸体的话题。那天早晨7点,我和同窗骑车路过中国政法大学校门时,看见大约有几十人进进出出,表情凝重,就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人们都说快进去看看吧,依稀记得一位身穿一身蓝服四十来岁教师模样的跟我们说是刚刚在西单六部口遭坦克碾了被运回来的学生,碾死了十来个,运回来五个,不都是政法的,还有其它院校的。
我和同窗放下车子,走进主楼门厅左侧一间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被摆放在几张拼起来的桌面上的五具肢体残扁头脸不全脑浆成泥的尸体。事后人们相互转告那五个惨遭碾死的学生都不是政法的,两个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两个北钢的一个北航的……前天在网上找到了几张当年政法大学一楼的图片,那番景象之于感官实在是太刺激,在下只好将一张《悲惨世界》的剧照盖在上面:
悲惨世界剧照 & 政法大学一楼
离开政法,在西土城一带的一个路口看见一群社会小青年们抬着一块儿门板游街,呼喊着“他才六岁,他才六岁”。门板上躺着个只穿一件小裤衩的小男孩儿,惨白的肚皮上穿了个啤酒瓶盖儿大小的黑洞洞的弹孔。
小男孩Gavroche在军队进城镇压时肚皮被子弹穿孔-身边是他的姐姐Eponine
枫问我电视新闻上出现过的在六部口被烧焦后挂在一辆公交巴士车皮前的年轻大兵的裸尸是怎么回事。6月4日当天傍晚,我和几个同学骑到西单六部口,朝东看,一排装甲坦克车横挡在府右街路口东侧的长安街上,将聚集在路口西南侧的人群与路口东北侧的红墙彻底隔开。零散无序的人群时不时地会跟在一些年轻火力壮的小痞子们的身后,向那排坦克车的方向冲击,每一次冲到距离坦克车排只有几十米的地方,坦克车就突然启动引擎加大声响冒出黑烟,冲击的人群就会呜呜哗哗加嘻嘻哈哈地喊着往回退,这样一个回合接一个回合地重复下去。
在那排装甲坦克车以西一二百米处的长安街六部口上,我们目睹到了被挂在一辆烧毁了的公交大巴上的大兵的裸尸,大致一米六几的身长,农村孩子一般的瘦小的躯干。一个小痞子站在大兵裸尸的右旁,对围观的众人高声呐喊,说他是刽子手,开枪打死了几个几个市民什么的,他一边喊一边将抽剩下的烟头戳进大兵裸尸的肩头,燃着的烟头被插入尸肩的瞬间,听不见想象中的“呲啦”一声,烟头就像是给插进细软如绵的炭灰里,极其弱弱地“扑”了一下,无一丝烟升腾……
枫听得圆脸潮红地问:那裸尸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过了两天再骑车去六部口,看到那个躯干瘦小的农村兵的裸尸被街头痞子们破坏得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照片暂隐)
那个把烟头戳进裸尸肩头的小痞子说得一定是不对的,那个大兵怎会够得上荣冠刽子手的称号呢?一个当年还在65集团军当兵并亲自参与用公交车运送武器进入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人在今年接受采访时透露道,另一辆跟他们一样运武器的公交车在西单路口被学生市民发现了,武器全被抢走,押车的大兵被弄死挂在了那辆公交车身上。
6月4日过后几天,当进城的军队入住北京展览馆大厅,提前解散里面正在举办的全国大展的时候,我走到北展正门,走到在西直门外大街路中央疏导混乱交通的一位老民警的身边,跟他聊扯了会儿,聊扯到谁是刽子手,他看看左右,回头冲我蹦出来一句“唉,快八十五了吧,老糊涂了嘛。”
枫的圆圆脸儿都潮红得快要血脉喷张了,却问还有没有其它样子的,还想听下去。这丫头骨子里够狠,似水柔情的江南风仅仅是吹拂在粉若桃花的脸皮儿上而已。我于是切换话题,问她给自己起了个什么样儿的英文名字,因为听她说过她们班的学员都起了英文名字,Rose呀Jasmine五的直译过来无非是陈玉梅呀赵桂花一般通俗到了村头村尾的意境。她说她的英文名是Paula。我好像为此还逗过她:泡了?跑了?逗的时候可没想到她真的就是泡完了就跑的内种女人,那是后来过完了八十年代最后也最寒冷的年关,即将进入寒假,我兴致勃勃地告诉她可能要摊上开头提到的那个第二件大喜事的时候,她给出的反应才叫一戏剧性啊,戏剧性得可称一绝,不,简直就是二绝……(下集接:1989北京最寒冷的冬日过了她就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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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过后半年里 和女教师燕子
6月4日寸前到当天耳闻目睹的几件事
还有个邪门儿剧照帖:
15张剧照演绎首都从游行到戒严到军队进城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