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民主?我的理解是人民当家做主。这意味着所有人应该是平等的,他们在政治、社会、经济生活中应该能平等的参与,得到平等的代表,对决策有同等的影响。这三样东西连在一起,叫平等的参与、平等的代表、平等的影响。这是理想的状况。由此观之,美国总统大选只能算得上“选主”,而与民主原则背道而驰。
所谓 “选主”就是以竞争性选举为特征的所谓民主制度。我把它称之为“选主”是因为它的实质不是人民当家作主,而是由人民选出主人来,或者选一个主人(如总统),或者选一群主人,由这些人来进行统治。这与原始的、理想的民主理念有天壤之别。
第一,从历史渊源上讲,选举或者竞争性的选举原本与民主没有任何关系。第二,从目标上讲,民主在时间和空间上不对决策的范围进行限制,而选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进行了限制,第三,从过程上讲,选主的过程是非常容易被操控的,必然导致精英统治;精英统治说到底是一种不平等代表,不同的社会群体对决策的影响大不相同,其最终结果是强化精英阶层占主导的统治秩序。
今天,就以美国大选为例,看看美国“选主”是如何背离大多数美国人利益并被统治精英所操控的。
一、美国总统大选投票率越来越低
如果投票是选主体制中最重要的参与方式,不参与投票就意味着没有政治参与。有些人参与,有些人不参与,就意味着政治参与的不平等。
下图描绘的是从1824年到2008年美国总统参加投票的选民的比重。
我们看到有一段时间,参加投票的选民的比重是很高的,将近80%。到了20世纪,投票率就开始下降。罗斯福新政期间出现过一个“小阳春”,一直延续到60年代,投票率还有60%多,其后开始一路下降。2008年的选举是参与率是比较高的,有57%左右的选民参加了美国总统的选举。2008年为什么投票率比较高呢?因为小布什2000年被选上,他的得票本来就比他的对手要低,得票少的人当选,也就是一半以上的人不高兴。9?11事件后,布什又去打阿富汗、打伊拉克,把世界都得罪得光光的。美国国内贫富差距也越来越大,怨声载道。我去年碰到不少美国朋友说,如果还是共和党当选的话,他们就要移民到加拿大去。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说,而是相当多的人这么说,要移民到加拿大去。美国人上次大规模移民到加拿大去,是越战期间。当时是抓兵,把年轻人抓到越南去服兵役,那时就有不少美国年轻人跑到加拿大去了,到现在也不敢回来,因为逃避兵役是犯罪。我有一位美国朋友,是政治学教授。他跟我说,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参加选举了,他根本不相信选举那一套。但他2008年不仅参加了投票,还积极帮助奥巴马竞选。按他的说法,如果不把共和党和布什那帮人选下去的话,美国就糟透了。这就是2008年总统大选投票率较高的原因。
美国总统选举叫大选,因为哪怕投票率低于60%,已经算很高了。美国国会选举有时与总统大选同步,有时不同步;不同步时,叫做中期选举。美国国会选举投票率就比较低了,到2006年以前几十年里面,国会选举的参与率基本上是在40%左右波动。
至于美国的地方选举,如州一级,县一级或者镇一级的选举,投票率一般都在25%以下。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人,四分子三左右的人不参与选举。
可以说,美国的总统、国会议员、地方官员都是少数人选出来的。以美国总统为例,这么多年平均投票率大约是55%,当选总统一般得到大约50%多一点的选票,这一次奥巴马说是大胜,他得了多少选票呢?是53%左右的选票。那么小胜呢?就是50%左右。大家算算55%的选民投票,当选者只得到50%的选票,这意味着当选者只获得了23%左右选民的支持。美国总统就是大约23%左右的选民选出来的。国会选举是40%的选民投票。国会议员选举,每个选区只能选一个人,但参选的人可能有三、四个,谁得票比其他人多,就可以当选。比如一个候选人得30%的选票,其他候选人都低于30%;那么得30%选票者当选。这个当选者实际上只有12%(40% X 30%=12%)的选民支持。地方当选官员的选民基础当然更低。
二、投票人群不具有代表性。
如果不同群体投票率不同,那么美式“选主”的结果就不能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
1)年老者更愿意投票
老年人,尤其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参加投票的积极性非常高,达到65%左右。40-64岁的人投票率也比较高,大概在62%左右。24-44岁的人投票率就下降到45%左右。年轻人投票率最低,18-24岁这个年龄群的投票率只有25%左右。过去几十年,美国投票率总体上是下滑的,今天的年轻人只有25%左右参加选举,他们是决定美国未来的人,他们老了以后投票率会不会还是25%?如果回答是肯定的,美国未来的投票率会下降到更低的水平。也许现在的年轻人老了以后会改变投票行为,变得更加积极。这个谁也说不清楚。
2)白人比黑人投票积极
白人投票最积极,其次是黑人。黑人投票率以前比白人低得多,但近几十年来,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逐步缩小。但是亚裔和西语系拉美移民投票率比白人和黑人低很多,都是25%上下。从个族群的投票率看,越是处于社会低层的少数民族,投票率越低,因为种种原因妨碍了他们积极参与投票。
3)就业者投票率高于失业者
投票率最高的是专业工作者,然后是白领、家庭主妇、蓝领、农民,最后是非熟练工人。为什么家庭主妇的投票率都比蓝领和非熟练工人要高呢?因为家庭主妇之所以能够成为家庭主妇,是他们的丈夫们挣的钱足够多,能够养活全职太太。这些家庭主妇一般受了比较好的教育,属于社会中比较富裕的阶层。因此,她们投票率比较高。而蓝领工人和非熟练工人则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参加投票。
总体而言,占有资源越多,投票率越高;占有资源越少,投票率越低。这是选主体制内在的不平等。西方有一种对投票率的解释是,一些人不投票是因为他们对政治体制很满意,觉得投不投票无所谓。我觉得,这种解释是无稽之谈,毫无说服力。很难想像,欧美国家占有资源越多的人越不满意其体制,而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最满意现行体制。实际上,欧美国家有大量民意调查数据可以证明,下层民众比上层人士更不满意,只是因为他们占有的资源太少,工作太忙,操心的事太多,才没有去投票。
当然,也有中下阶层的人参与投票。不过,即使选举是一人一票,并不是所有人对选举的结果有同样的影响力。这里资源占有量再次成为影响选举结果的关键变量。
三、美国政客的两种典型骗票手法
1)划分选区操纵选举
下图是一张1812年出现在美国麻省的政治漫画,它看起来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怪兽盘踞在麻省的地图上。
这张漫画说的是1811发生的事,为了确保同党在下一年的选举中获胜,麻省,当时的州长Elbridge Gerry把本州的选区进行了重新划分。他不是按地理位置来划分选区,而是要把选区划成一个酷似蝾螈的图形,使得支持他同党的选民集中到一些地方,反对他同党的选民摊薄到各个选区。这样做,可以让对手在尽量多的选区输掉,那么他的同党就赢了。这有点像咱们古代那个田忌赛马的谋略,虽然支持我的选民不多,但是我会用谋略赢得选举。后人把这种把戏叫做“格里蝾螈”(Gerrymandering)有人会说,这是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今天再提它没多大意义,因为美国一定会在制度上堵住这个破坏民主的漏洞。问题就在于,尽管人们早就认识到这个选举漏洞,美国至今也没有堵住它。恰恰相反,自从后来的政客了解到选区划分的奥秘,他们对玩弄这个把戏一直乐此不疲。
下面是美国四个选区的划分实例:
美国选区划分的“艺术”
左上方是北卡州第12选区; 右上方是乔治亚州第11选区;左下方是德克萨斯州第30选区;右下方是弗罗里达州第3选区。如果不加以标注,看到这些地图的人完全可能把它们理解成抽象艺术品。看看它们,就知道政客为赢得选举会怎样挖空心思。这只是几个例子而已,如果大家有心在网上搜索,一定还可以找到大量其它“格里蝾螈”的例子。美国一些政治学家把选区划分的谋略归纳成好几大类,可以写成几大本教程,供政客参考。由此,也可以了解,选举并不都是选民选政客。实际上,玩弄“格里蝾螈”把戏的政客是在挑选选民,并确保即使选民自由投票,他们一定会赢。
2)美国政客擅长开空头支票,大选辩论沦为互相攻击
如政客在选举前大开空头支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许诺一大堆。马英九2008年选举前许诺“马上好”,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研究美国经济增长的人对经济增长的政治周期很感兴趣,因为他们发现,每到大选前,经济会有规律性的波动。原因很简单,执政党利用手中掌握的政策工具人为干预经济,造成经济向好的假象,以争取连选连任。同样道理,每到大选前,也是社会福利政策调整的时机,为的还是争取特定社会群体的选票。至于这些经济政策与福利政策的长远效果,政客们就不管了:拿到选票是硬道理。
大家知道,在很多国家和地区,选举充斥着负面选战。选举中,大家听不到多少政策主张,更多的是政客们相互攻击。不告诉选民为什么要支持我,而是抹黑对手,让大家不要把票投给对手。为了给选战囤积弹药,政客和他们的助手们平日便要挖空心思收集对手的丑闻,例如雇佣非法移民当保姆、偷税漏税、桃色新闻等,但选战开打以前按兵不动。随着选战的炮火日趋激烈,他们会选择性地把对手的丑闻抛出来,直到把对手逼出舞台才罢手。这种负面选举与民主理念有什么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美国选举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如果无法攻击政治对手,就抨击其它国家。中美关系一到大选就紧张,这几乎变成了一条规律,因为攻击中国是廉价的政治武器。大选期间,我们经常听到美国人给我们解释,“这是竞选语言,不必当真”。以前中国对这些竞选语言过于当真,现在则它只当是放屁。这不由人不纳闷:竞选就可以胡说八道,就可以乱放屁吗?这与民主理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四、美国大选沦为金钱政治
除了骗票以外,当然最流行的是买票,即用金钱换取选票。买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买,一手交钱(或小恩小惠),一手交货(选票),就跟咱们村民选举中出现的那样。这是低技术含量的买票,给你一包烟,一块儿肥皂,请你把选票投给我。
还有高技术的买票,即用大笔花钱的方式,争取选民给自己投票。选举现在变成了非常花钱的一件事。有下图为证。
美国大选的开支, 1860-2008年
1860年的选举中,林肯花了十万美元,他对手花了五万美元,结果花十万的赢了!此后,我们看到,竞选经费一直高速增长,尤其是过去一二十年。如果对比美国GDP的增长率,选举花费的增长率高得多。
上一次2004年的选举,小布什花了3.67亿美元,其对手克里花了3.28亿美元,结果还是花钱多的布什赢了。克里当然不是穷小子,他非常会找老婆,讨了个亿万富婆结婚,因此他自己也是亿万富翁。2004年,小布什与克里一共花了七个多亿选举。
2008年选举,奥巴马刚出来初选的时候,他表现出似乎很憎恶金钱对选举的腐蚀,说是要来个干净的选举。候选人可以选择接受美国政府的竞选资助,不争取私人捐款。奥巴马开始表态要拿政府资助。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放弃,转而争取私人捐款,不受竞选开支上限的制约而放手花钱拉票。。结果,他的竞选团队为他募集了非常非常多的捐款,达七个多亿,比2004年竞选双方加起来的还多。奥巴马花的钱是他的对手麦凯恩的一倍有余,结果还是花钱多的候选人赢了。
大家也许不知道,2008年大选,除了奥巴马和麦凯恩以外,还有很多候选人,看上去挺热闹。 其中有一位名叫Nader,他筹得了400万美金,对我们在座的朋友们来说,这是很大一笔钱,拿到乌有之乡来,可以做很多事,对不对?然而,这个钱拿来与奥巴马、麦凯恩比,就微乎其微了。放在下面这张图里,他的选举捐款连奥巴马、麦凯恩的零头都达不到。其他三位募款比较多的候选人都只募得不到100万美金(见下图)。还有其他的候选人募得的钱更是少得可怜,因此没有被包括在下图中。对这些募不到巨额政治捐款的候选人而言,不管他们有多大能耐,他们完全没有赢的机会。你只要分析下面这张图,就会知道谁能赢:有戏的就两人。谁有戏呢?谁钱多谁有戏。这看着太明显了,这是总统大选。
不仅在总统选举中,钱多者胜;在国会和地方选举中也是基本如此。冯小刚一部电影中有句话很经典:“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用在美国选举中,是再恰当不过了。也就是说,钱不是万能的,钱多的不一定百分之百当选;但没有钱是绝对不会当选的。
我们看到2006年的美国国会选举,众议院平均的赢家,要花125万。参议院就比较贵了,因为参议院只有一百个席位,众议院是435个席位,所以参议院比较贵。参议院你要想当选,对不起,平均至少要拿得出960万美金,没有这个钱,想都不要想。输掉国会选举的也不是穷光蛋。众议院选举的输家平均每个人花了62万,参议院的输家人平均每个人花了740万。众议员选举花费最多的是811万,而参议员竞选花费最多的达4083万。所以千万不要以为选国会议员很简单,你先要把钱拿到手,否则的话,门儿都没有。
地方选举也是如此。在加州2002-2004年的选举中,95%的当选者都是本选区花钱最多的候选人,4%的当选者是本选区花钱第二多的候选人,只有1%的当选者是本选区花钱第三多的候选人。
从上面展示的材料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谁花钱多谁当选。这就是美国选举的黄金法则。这到底“民”主,还是“钱”主?
五、美国政商“旋转门”主宰美国
几年一度的选举热热闹闹过后,最应该问的问题是,选举几年才来一次,在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到底是哪股社会势力对政治的影响最大?哪些社会势力没有能力影响美国政治?西方的选举理论假设,政客是选民选出的,选民不满就可以下一次把政客选下去,这叫问责(accountability);问责暗含另一个假设,政客会对选民的诉求做出回应。实际情况真是如此吗?政客对所有选民的回应性是一样的吗?如果不是,他们到底对谁的诉求回应性最强?
去美国首都华盛顿的人应去看看一条叫K街的地方。K街上很多房子并不起眼,门前往往有个铜牌,外表看像律师事务所,名字往往是Patton Boggs LLP Cassidy & Assoc, Akin, Gump et al, Van Scoyoc Assoc之类。这是世界上游说团体最集中的地方。正因如此,美国2003年还出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就叫“K街”(K Street),每集就围绕上周刚发生的事件描述游说团体如何影响政府决策。
每当选举结束以后,美国政治就变成了游说团体的天下。截止2008年,美国有注册说客(Lobbyists) 15138人。美国的特殊利益集团(如美国总商会、美国医师协会、GE、Exxon Mobil、波音公司等)统统都有自己的专业游说机构,或雇用专业游说公司。游说虽然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但花销巨大。据不完全统计,1998年美国游说团体的总支出是14.3亿美元;十年后到2008年,总支出已增加至32.4亿美元。别看选举热闹花钱如流水,实际上,游说这种台面下的事比选举花费还有大得多。游说无非是去说服国会或行政部门,让他们的政策,对自己的客户有利。游说公司不是傻子、雇用游说公司的那些客户也不少傻子,他们花出去那么多钱,图的是什么呀?就是比游说花费大多少倍的回报嘛。 这是任何有点分析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可惜的是分析游说活动的研究往往只看游说团体的投入,而忽略了他们那些客户得到的巨额回报。
这些游说公司为什么如此有效?那得看谁是说客?原来很多说客就是以前的国会议员。他们当国会议员的时候拿钱已不少, 2009年是17.4万美元,但是离开国会以后成为说客的时候,他们拿的钱就要翻好几番。一些人可以拿到上百万美元一年。那么有多少国会议员会变成说客呢?比一般人想象的多。从1992年到2004年,有几乎有一半离开国会的议员,摇身一变成为游说团体的说客。这些人本来就是国会议员,熟悉国会的规则与潜规则,有他们去游说原来的同事,这当然是很有利的。这种前门出国会,又从后门回国会的现象在美国政治中叫做“旋转门”(Revolving door),这个门出去,那个门进来,从这个门拿钱少,从那个门拿钱多,在美国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旋转门”不仅存在于国会与游说团体之间,还普遍存在于行政部门与游说团体之间。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共有454位进出白宫“旋转门”的人,商务部有116人,国务院有114人,国防部有113人。其它各部委大约都有几十人。美国的决策圈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就是那些进进出出“旋转门”的那些人。由此很容易推测,哪些社会群体对决策影响大?哪些社会群体对决策没有什么影响?
(责任编辑: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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