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水晶 (7) 远帆入紫烟

七天的最后一天

可月的画:浅浅的紫罗兰色,像树杈弯弯曲曲向四面伸展出去。那是水流的一道道分支,是人生的一次次交汇和别离,带着淡淡的忧伤和迷惑。

船往南行,夏天也紧跟着回来了,太阳不再羞答答躲在云雾的后面。

傍晚时分,可月和程立倚着甲板的栏杆看日落。海上的风舞蹈着,嬉戏着,旋转着贴上来,给人送上大力的,殷勤的,无法拒绝的拥抱。

漫天的云好像一蓬蓬棉花,蓄满了蓬勃的热情和旺盛的生命力,一触到夕阳留下的火种,就热辣辣地烧起来,染红了一大片天。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那炽热的红颜一分一分褪下,只在浅灰色的底版上不甘地残存着稀薄的红晕。

不多久整个天空好像换上另一块模板,呈上一幅华美壮丽的油画,构图宏伟又纤毫分明。那些云不再轻淡飘逸,却是用在岁月的砚台里,就着如水的时光慢慢磨出的浓稠的蓝紫色的墨汁画就的,轮廓的边缘都染上了金色的触须。似乎是生命的沧桑经过积年初沉淀所凝结的颜色,高贵,神秘,端庄,含蓄,讲述着曾经的故事。那些云淡风轻,痛楚宛然,那些泪,那些笑,如今都无声静默。

海面、远山还有人的脸庞,或深或浅地染上这层金紫。可月一手伸展出去扶住白色栏杆,将长发散开与风追逐。想像中的自己,黑发如日冕一般飞散开来,涂着夸张的玫瑰紫眼影和唇膏,红唇微启,眼神迷离,在炫丽的背景下,魅惑如女妖。那是她飘飞的灵魂与瑰丽的霞光轻盈共舞。

程立为她拍完照,正好有一对路过的夫妇,热情地过来要求为他们合影。

这是他俩唯一的合影,可月后来下载以后在电脑上细细看过。照片中的程立略带些不自然的神情,笑容几乎没有来得及打开,好像是在没防备的状况下,一个趔趄跌到了可月身边。黝黑的肤色,狭长的脸颊,浓黑的眉,细长的眼睛,似乎和可月记忆中的某个影像重叠起来。记忆中的脸并没有笑,不知怎的可月总见他含笑的样子。当可月盯住照片,想要仔细分辨的时候,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退开了,或者和照片中的脸叠在一起。这让她有些惊慌,生怕自己错失掉那个记忆,也就此错失了一个承诺,一个约定。

那个日落的黄昏。暮色一点点暗下来,由蓝变紫,由紫变黑。一条客轮和可月所在的船错身而过,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可月用目光追随着它,在暮色苍茫中,看着它一路进入山口,走到山的另一面……

“明天就要下船了。”在风的背景中,程立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可月侧过头去,见程立正专注地凝望前方,仿佛在与远处山顶上那抹亮色对话。那逐字逐词蹦出来的话语,几乎失去了本来连贯的意义, “像我--这个年纪回国--只怕连工作--也找不到了……”那语气里有些失落和自嘲。

载着可月飘浮在半空中的五彩大泡泡立刻爆开了。她心中大叫,男人真是败兴啊。这样的晚霞,海风,远山,你随便说点不靠谱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过后没人会追着你要求兑现。居然还有心思想工作!随即,她悟出程立话里的话。浪漫的旅程总要结束。明天一早,在他们踏上陆地那一刻,就将回到现实中。程立此刻正站在浪漫和现实的衔接点上,以他的专业技能计算着两人未来在一起的可能性。他们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行驶了四十多年,如果说年轻的时候,还有寻求改变的愿望,动力和冲劲,现在已经到了只想依靠惯性滑行的阶段。春种秋收,那棵年轻时种下的树,如今已经渐渐挂满了果实,只等着一茬一茬地采摘。难道还要换一个地方重新栽树吗?

可月张了张口,却没办法把话接下去。因为程立的话既不是探讨,也没有询问。就像盘旋在耳旁的风,似乎说了很多很多,却什么也抓不住。就算可月有心表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何况她自己也彷徨无定,无法去想像那样的日子:被大片田野包围着的清静小城,夜晚阑珊的灯火还不及天上的星星繁多,一个整日只好围着丈夫孩子的碎嘴女人,唯一发挥专长的地方是以教小孩子画画为生。

两人沉默下来。行在寂静黑暗中,游轮像沧海上漂浮的一片树叶那样飘渺无依。海水扑打着船底,单调的水声反复吟唱,“共走天涯,共行山川,共肩数青鸾……

谁与我共?

……

第二天,还在可月达到时的机场。

程立将手中的行李箱交到可月手里。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随即展开成一个拥抱的姿式。

“我会回去看你的。”好像在用坚定为自己打气。

可月仰着脸,脸上挂着微笑,那微笑里似乎有矜持,有苦涩,有期盼,有难舍,又像什么都没有那样恰到好处地得体。她用双手环住程立的腰,好像两人在轻歌中慢舞。如果她是女妖,会不会让自己的指甲长长地长,长成一条藤蔓,将程立牢牢束住?

可月放开手,轻轻地说:“我等着。”

 

 

后记

讲故事的人说完了,坐下来等待演故事的人的结果,演故事的人却在迷茫地期盼讲故事的人剧透。但愿这份拖得太久的贺礼不会最终被砸在手里。

真实的人物,真实的背景,在玫瑰色的面纱之下似乎有了全新的面孔。看来我们用怎样的眼睛去看生活,生活就回馈我们怎样的色彩。

我不是吉普赛女巫,只能给故事留下开放的尾巴。愿我亲爱的朋友在生活中为它续上一个完满的结局。让我们仍旧可以相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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