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家
费淑芬
汽车出了机场,路边的灯光仍然十分耀眼,只觉得一片片树林,一块块草地从眼前倏忽而过,时而也有几处建筑物出现,但没有看到高楼大厦。约莫半个小时后,女儿告诉我:快到家了!不久,即见一幢小楼出现在眼前,白色的栅栏门上亮着一盏小灯,似乎在告诉我:就在这里。这边是车库,女婿用遥控器打开了卷闸门,进入车库后,依次下车,从一扇小门进入屋内。经过小小的过道:这里是餐室,前面连着开放式的厨房,看得见灶具;另一边是主客厅。
放下拎包,女儿女婿在搬取行李,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桌旁柜上有一架电话机,没有多想,立刻拨通了国内一定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芳妹的电话。果然,她一定在话机旁坐了多时,第一声铃响就接通了。我匆匆地向她报了平安到达后,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就搁下话筒。这时抬头看壁上的挂钟,正是半夜十一时五十五分。在中国正是吃中饭的时候。
匆匆吃了女婿为我们煮的上海馄饨,女儿就送我到为我准备的卧室洗脸、洗澡,上床就寝。一则疲倦,再则也得益于年轻时行军的习惯,没有择床的毛病,也没有什么倒时差,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7时过才醒。打开窗帘,太阳已高高的爬上了树顶。这是在上海上飞机后第一次看到的白昼。床头柜上小钟的时针正指着7点10分,不禁又想到,这时,中国中央电视台正播着新闻联播呢。尽管晨昏颠倒,我头脑中的时差换算,仍是“中国式”的。
起身后我才知道,我睡的这个房间,原是大外孙的卧室,是这幢房子的第一层,朝向东南,外面是一片草地和几棵大树,极目望去,在百米外才有人家,算是邻居。
这幢房子的结构,开始很使我弄不清楚它到底算是几层?后来才知道是错层的。如果以饭厅和厨房作为中心,那么从旁边向上走六级楼梯,就是女儿女婿的主卧室,也就是在我住的那间上面,上下同样一排三间,共六间,依次它是女婿的工作室,小外孙的卧室;下面我住的房间旁边是女儿的工作室和一间中型客厅,此外还有一个车库和一个地下室。
这里买房子据说不是论平方而是以英亩为单位,包括房子和院子的占地。所以他们也说不清楚房子共有多少平方,只知总面积是一英亩,约六亩多一点。开始几天我总弄不清楚哪里是哪里?该上去还是下来?这也是向来蜗居惯了的缘故。
房子上下层有温差,年轻人大概感觉不到,我却在转角处放上一件外衣,上去脱了,下去穿上。这既是温差,也是年龄的差异。
在这里半年,我待得最多的还是那间他们后来搭建的太阳房,它连着餐厅,三面是玻璃,里面放二张长沙发一只小圆桌。在这里可以看到树上窜跳的松鼠,地上跑着的野兔,它们毫不怕人,而且有一种逗弄人的意思。这里空气极好,可惜他们上班的人,较少能享受到这蓝天白云的清新气息,倒是让我似乎在作着吸氧疗养。
为了我的到来,女儿女婿做了许多准备,订了华文报纸,装了网络电视。因此在这半年里,每天的白天总在太阳房看书看报,黄昏我差不都消磨在我住室旁的那间客厅里。倒是看到了不少在国内没有看到过的好些电影,如《一代宗师》、《一九四二》等,他们在餐厅里看喜欢的节目或做自己的工作,并不来打扰我。
应该说,这是一种很理想的养老生活。尽管如此,我还是常常想着我杭州那逼仄的小家,那熟悉的氛围。
女儿家的生活条件,比我原来想的要好得多,不仅有清新空气,优美的环境和舒适的住房,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上,也很正常健康。平时上班下班,节假日也有一批中国朋友你来我往,同时也有部分外国友人参与,并不寂寞。他们在屋旁的土地上种了不少桃树、梨树、蓝莓等,还开出一小块地种了蔬菜,整个夏季都吃不了。女婿下班,除了和友人打球,差不多就在地里劳动。我笑他上班是白领,下班是农民。女儿除了工作,星期日还在中文学校授课。因此也更忙碌,但她乐在其中也就不感到辛苦。对此我十分欣赏。
两个孩子,大的即将毕业,已有了工作去向,他一向独立性较强,很自律,可以放心。小的还在上大学,虽不如哥哥般要强,但心地善良,很有亲和力。兄弟俩性格不同,但都是好孩子。现在来看,可以说这是个健康和谐的家庭,看到了这一点,我很放心。
回想当年女婿女儿出国时,许多好心的亲友都埋怨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放她去那么远?当时,我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家,用权、花钱千方百计将子女弄出国,我们没有这个能力,现在他们凭自己的努力走出去,我们总不能以一己之私的养老送终而阻碍他们?况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当年的我们不也是这样离开家庭的吗?我的态度是顺其自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前人的实践体验。他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就让他们留在那里,如果有一天他们想回来,那就回来。审时度势,不要勉强。
现在可以说他们是居有定所,衣食无忧,虽然算不上什么成功人士,总也算在这块土地上立住了脚跟。与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是堂堂正正的纳税人。
虽说离得远一点,但现在交通发达,地理相对缩短了许多,我记得我1980年第一次去北京,坐火车卧铺也花了20多小时,相当于现在去美国的时间。
女儿至少一星期一个电话,一年一次的回国,我已很满足。
幸福是一种感觉,孤苦也是一种感觉,只是自己心里如何想而已。看到了女儿这个家,我很放心,也感到温馨。想到他们这个家,我虽独居国内并无孤寂之感。况且国内有我熟悉的环境,相知的友人,更有着甥儿甥女的关心与照顾。高龄的我,已不适应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长久待下去了。因此,当女儿问我愿意留下不?我干脆地回答:“不”!于是,我回来了。
2013.深秋